他引动上古禁术,无差别地杀灭了整个闽州城所有活人——闽州叛军便彻底没了作乱的可能。
而后,大军即刻开拔,赶赴北夏战场。
林疏取了一顶白纱斗笠戴在头上,走到了中央的帅帐前。
年轻的孟简立在空地上,他望着城中的血光,血光照亮了他的脸。
林疏道:“将军。”
他眼珠有些迟缓地转向林疏。
林疏没有与他多说话。
他只是拿出了一张泛着紫光的绢纸。
绢上有一个形状复杂的符印。
“魂印。”他道:“可……引聚神魂。”
孟简接住那面紫绢,握紧,深深看了他一眼,他声音略微颤抖:“多谢。”
下一刻,孟简猛地看向身边卫兵:“即刻北上。”
号角吹响。
孟简翻身上马,一骑绝尘,马蹄声轰隆,带着大军如潮水般消失在远方天际。
无愧问他:“你在做什么?”
林疏:“救一个人。”
他现在的神魂强度已经如一张纸那样薄,勉强是金丹的境界,无论如何都不能支撑他赶到边境。
但他可以去闽州。
孟简此时是渡劫的修为,他可以。
而那张魂印……
两年前为了鸡崽的瘟病,他查遍青冥洞天的典籍,没有找到关于凤凰的记载,却学会了这门神魂法术。
那时他想,若他学会操控神魂,是否能带回魂飞魄散的萧韶。
可学成之后,天地之大,那魂魄不知已散到何处,再无踪影了。
但是,至少在今日,它可以救一个人。
根据记载,孟简赶到长阳城的时候,正是他的兄长孟繁被万箭穿心死去之时。
孟繁,也就是后来的梦先生。
上陵梦境里总是笑意温和的系统。
萧韶魂飞魄散已久,魂魄无法再聚,而梦先生并不是,这枚魂印可以保住他的魂魄不散。
而只要魂魄不散就好。
林疏轻轻吐了一口气。
无愧狐疑地看着他:“是谁?”
林疏寻思这个小东西也太没有安全感,心眼也小得可以。当初萧韶有两把刀,另一把是同悲,他就嫉妒得眼睛出血,要掐死盈盈——现在萧韶没了,换成怕林疏不要他,还怕林疏有别人。
他解释:“学宫里的先生。”
无愧没再说话。
只是林疏看着他的脸,微蹙了眉,道:“你的脸……”
无愧摸上了自己的脸颊。
林疏看到他脸上,苍白的皮肤下,有一些暗色的纹路在流窜,很狰狞的样子。
但自己无愧摸不到,林疏拿了一面铜镜给他。
无愧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道:“是我身上的花纹。”
林疏想了想无愧刀刀身上的纹路,勉强可以对得上。
他问:“为何会出现?”
无愧眼中有微微的茫然,看向了血与火燃烧的闽州城,背后是禁术下城中数万人凄厉的叫喊声:“我说过,一千年前,我就埋在……这里。”
他整个人忽然透出微微的红光来!
林疏愣了一下。
无愧整个人在疯狂地虚化,而左边胸膛的红光越来越盛,浓得像血一样。
黑气,四面八方的黑气,闽州枉死的数万人心中的怨怒,如同连通心脏的数千条血管,从各个方向注入到无愧的胸膛!
光芒愈来愈盛,林疏终于看清了他胸膛中那枚东西的外表。
一个跳动着的,血红色的心脏,吞吐着漆黑的怨气,其凄厉可怖,林疏早在多年前,大巫所居的高塔上,就见过一次了。
太多了,闽州城内的怨气太多了,江河倒流一般,注入无愧的胸膛——恐怕也是因为此,无愧灵力失控,呈现出异象来。
林疏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抖:“你的心脏是什么?”
“是我的本体。”无愧的声音很飘忽:“有人为了当人皇,杀了欧冶子全家,欧冶子为了报仇造出我,献给他,然后自杀。那人一碰到我就死了,七窍流血,因为我不是刀。”
他的声音响在林疏耳畔:“我本来就是怨气。”
他忽然抱住头,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
然后,他不受控制地往前踉跄了几步。
“闽州城在喊我……”他急促地喘息着,回头看林疏,眼睛却全部被血充满,似乎什么都看不见,只口中喃喃道:“林疏……林疏救我。”
林疏:“无愧!”
无愧毫无听到的迹象,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被卷向闽州城。
狂暴的怨气如同巨兽,他们两个人就像龙卷风下的两粒尘埃。
林疏跌跌撞撞拉住无愧的袖子,却被他带着向闽州城而去。
没有修为,没有办法,无论说什么,无愧都看不到,也听不见……
林疏抿紧了唇,握紧手中折竹剑。
仅剩的所有修为灌注剑中,寂灭之气缠绕,他避过心脏的位置,在经络密集之处,将长剑捅入了无愧的胸膛!
只要能废掉无愧的全身灵力……
他心中只剩这一个念头,将长剑继续往前一送。
无愧的动作停住了。
他低头,看着从自己左胸穿出的剑尖,缓缓回头。
第206章 分离聚合
无愧一手抓住剑刃, 鲜血滴下来, 淋漓洒下, 他眼睛褪去血色,死死望着林疏,怨恨戾气, 翻腾而起。
他方才被闽州城的怨气所控制,失去了神智,林疏以为他还没有恢复, 想出言安抚, 却被凶煞无比的气机锁在原地,动弹不得, 也发不了声音。
无愧胸膛中那颗心脏红光大胜,虽被林疏废了全身的经脉, 他的实力却仿佛没有丝毫耗损,怨气成为实体, 惊涛一般拍向林疏。
林疏被他从空中击落,后背重重摔在山石上,心肺剧痛, 不断咳出血来。
沾着血的折竹剑当啷落地。
林疏艰难地支起身体, 看无愧向自己走来。
无愧身后是滔天的血海,此时此景,和当初被怨气所控,失去神智的萧韶何其相似。
他像一个苍白的木偶,右手摸了摸自己的胸膛, 沾了一手血。殷红的舌尖舔了一下手背,他歪了歪脑袋,面无表情道:“我早说过,你干净,你总会不要我的。”
“无愧,我是要——”
他受得伤太重,刚刚开口,心肺剧烈的疼痛就让他整个人痉挛颤抖起来,艰难而断断续续道:“我…只是要你……”
话未说完,心脏好似被人攥住,他眼前发黑,心跳加速,浑身的血液都在鼓动,脑中只有剧烈的耳鸣声。
——他立刻反应过来,无愧是要用他惯有的那个方式,像杀死外面那些人一样杀死自己。
一句“你不想要我,连你一起杀”言犹在耳,却没想到,今日就要实现。
可他只是想让无愧摆脱怨气的纠缠——这是他那时唯一能采取的方法。
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耳中嗡嗡作响,浑身灼痛,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孩子踏着血海,一步步向自己走过来。
他亲手养的孩子,整整两年朝夕相处,比其它任何一个孩子的时间都长。
想起那些人死亡时,化为血水的惨状,林疏心中没什么波澜,只是拼命想要说话,解释那一剑的缘由——解释他并没有不要无愧。
无愧却又歪了歪脑袋,笑了:“我杀不死你。”
他也咳了几口血,却还是笑:“你不过是……为了小凤凰,给我渡了化形劫,请天道降了一个壳子,凭什么有这么大的因果?”
那枚怨气心脏剧烈跳动了几下,居然渐渐渐渐,从他的胸膛穿出来,漂浮在空中!
黑气缭绕在心脏周围,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
而那具躯壳仿佛失去生机,闭上眼,倒在了一旁。
无愧森森冷冷的声音自那个模糊人形传来:“你挡了天雷,壳子就是你的,还给你,脸也还给你。”
林疏艰难地喘着气。
无愧却还是没有杀死他。
林疏猜想,自己帮他渡了劫,在天道那里便欠下了因果,他没有办法杀死自己。
但怨气的挤压已使他几乎失去意识,他想说话,又被口中鲜血呛了,刹那间疼得撕心裂肺,不断咳出血沫来。
那道黑色的人影漂浮起来,他感到半空中有复杂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片刻后,那黑影腾空而起,朝着闽州城直直去了。
闽州城内血光大盛,刹那间,嘶吼哀嚎声强了百倍,妖氛漫天,笼罩四野。
林疏猜想闽州全城成为怨鬼,应当就有无愧的原因在。
他手是抖的,取出几枚疗伤的丹药,吞了下去,终于清明了一些,但还是站不起来,勉强挪动到那具身体旁边,将丹药按在他胸口的伤口上。
他忽然想起很早以前萧韶亲他左边胸口,说这里好像有一道伤疤。
他便笑,笑着笑着,又咳起来,含着血。
光阴易迁,人身难得。甘露降时天地合,黄芽生处坎离交。
世间有形之物,都是阴阳和合,诞生而出,而刀剑之属,本是无命的器物,机缘巧合才能生出神魂,而只有度过化形劫后,天道规则才会为它开一线,以天地灵气为这道神魂塑造一具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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