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说是大师姐倾慕大小姐,谢子涉却对凌凤箫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倒是喜欢口头调戏林疏,所以林疏觉得她一直态度成谜。
说罢了正事,谢子涉却也没走,而是看着他:“说起来,我心中倒有一惑。”
林疏:“请讲。”
“我听闻剑阁的功法乃是不入尘世的无情功法,却不知阁主为何重又入世来了。”谢子涉道。
林疏道:“有情或无情之道……我尚不能解。出世入世,只是随心。”
谢子涉抿唇一笑:“那子涉便预祝阁主与大小姐白首偕老了。”
林疏:“多谢。”
送走谢子涉,林疏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谢子涉问得没错。
他的答案也是真的。
红尘万丈于他,一直有如迷津,不可横渡。
修为恢复后,世间千形百色都平淡如水,世人的面孔亦变得千篇一律,可小凤凰却一直是很好看的。
他不大明白。
不大明白为何《长相思》前七式都是那样孤高凛冽的招式,到第八招“平生心事”,却变成了自伤以护持身后人的一招剑法。
也不大明白方才萧韶俯下身去碰他嘴唇的时候,为何天地都静了,却独独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夜风徐徐,他望着梧桐苑中重重灯影,略微迷惘。
说是不大明白,可其实也有些明白了。
古书上说,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若遗忘之者。可他的无情道,如今却偏偏在一片空茫寂静中,照见何为有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上忘情相关引自《世说新语·伤逝》,有变动,原句“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第186章 我意已决
林疏在梧桐苑里陪盈盈看书, 陪了一个时辰, 才听见外面凌凤箫的脚步声。
安顿盈盈睡下, 房间里剩他们二人,林疏问:“怎么样?”
“并无变化。”凌凤箫道:“母后依旧是向我历数历代皇帝对凤凰山庄的禁锢。我说我不想,她便柔声对我说, 这关乎凤凰山庄此后千百年的繁盛绵延。”
林疏:“有无特殊之处?”
凌凤箫微蹙了眉:“母后着实不喜父皇,亦着实在乎山庄的兴盛。”
说到这里,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其实每个山庄弟子, 都热衷使山庄兴盛。”
林疏:“……嗯?”
凌凤箫笑了笑:“山庄里, 都是无家的女子,亲如姐妹家人, 无一点隔阂,自然同心为山庄做事。但凡嫁出去的师姐师妹在外面受了委屈, 整个山庄都会为她报仇。”
说到这里,他垂了垂眼:“唯独历代皇后, 在宫里受了苦,是不能说的。”
林疏想,皇后或许确实有她的苦衷。
他和凌凤箫无法理解皇后, 是因为谁都没有经历过皇后那样的生活——受制于人, 深宫之中度过三十年,与皇帝名为夫妻,实则相互提防戒备。
凌凤箫继续道:“我小时候,听年长的师叔讲故事。说千年之前,凤凰生于沃野凤巢。沃野方圆千里, 都是凤凰族人的属地……凤凰族人亲如一家,食竹实,住桐林,饮澧酒,寿命终时,涅槃重生,绵延不息。每年六月,众族前来朝拜。”
林疏想,人间帝王斫龙脉后,天道崩坏,神兽殒殁,凌凤箫所描绘之事,或许确实存在。
凌凤箫剪了灯花,继续道:“我先前不信,以为是无稽之谈。直到后来母后吹起引凤箫,在隐蔽处引来凤凰残魄予我观赏,才信了。母亲的血脉,在凤凰山庄嫡系中殊为特异,众人吹奏引凤箫,皆全无反应,唯有她吹奏时能引来凤凰。”
林疏道:“故而由皇后陛下所生的你,血脉更加精纯。”
凌凤箫:“可以这样说。母后曾说,她自小便预定要成为王朝皇后,所受的教导也都是因此制定……并无朋友,萧索寂寞时,便与凤凰残魄作伴。”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我小时候,母亲格外严厉,习武、读书,每日只能歇息一两个时辰,常觉得难受。难受时,便想,母后年轻时也是一个人这样度过,就不大难过了。有时候又想,或许我的未婚妻也在世上某个地方日日读书练剑……这样想以后,日子就快了许多。”
林疏只是无辜地眨眨眼。
凌凤箫亲了亲他的眼睛。
他问:“所以,你究竟是否要做人皇。”
“我恐怕要让母后失望了。”凌凤箫淡淡道:“但我已将为人子,为人臣者,一切能做之事……全部履行。即使不登帝位,也已许给她凤凰山庄百代之昌盛,山庄弟子永不为血脉体质所束缚。我自己亦已拥有无尽修为,永生不死之身。我不知她还想要什么。”
“南北夏彻底议和,母后将地点定在凤凰山庄,这恐怕是给我的最后机会。北夏投降后,国不可一日无君,我若不在那几日让萧韶现世,继承皇位,就要做好与她母子情分全尽,老死不相往来的准备。”
林疏摸摸他。
凌凤箫抓住了他的手:“不过……我意已决。”
我意已决。
既如此——
林疏:“也好。”
凌凤箫望着跳动的烛光,眼神微微迷惘。
林疏静静被他抱着。
他知道世事难以两全,有时候必须去放弃一些东西,即使可能难以割舍。
这件事无法逃避,因为红尘世间的所有人,都在经受这种苦难。
他在想,自己应该履行一下夫君的职责,让大小姐不要那么难受。
他就道:“你若当了人皇,我就要终生居留深宫之中,嗯……你假装自己是为了我,才不做皇帝的。”
这样,凌凤箫以后若是后悔“不做人皇”这个决定,就会怪林疏,而不是怪自己。
凌凤箫:“我定然不会使你久留深宫之中。但你以前常说‘我没关系的’。”
林疏道:“有关系。”
然后调动自己所有的词汇储备,添油加醋道:“即使我不在乎自己在哪里,也必定不愿意看你……日日上朝下朝,政务缠身,嗯……奏折堆积成山,殚精竭虑……焚膏继晷,夜以继日……埋首于……劳形之案牍,中原之蝗灾,异族之叛乱,西方之地动,南方之洪涝,北方之旱灾,东方之……”
卡壳了。
凌凤箫挑挑眉:“东方之?”
林疏:“东方之……飓风?”
凌凤箫怜爱地亲亲他,说:“宝宝真好。”
林疏还想说些什么,就被突然变身的萧韶堵住了唇舌,继而整一夜都说不出什么来了。
他韶哥最近良心发现,没有玩得那么过分了,是很温柔绵长的一种,像是失落在三月里桃花深处。
他觉得自己仿佛一叶误入桃溪深处的小舟,失了船篙,只能随起伏的水流晃动。
林疏微微颤着,虚软地吐出一口气来,看着萧韶的脸,觉得自己有些意乱神迷了。
他的手指也是颤着的,没什么力气,想抓住萧韶的肩头,却够不着,往下滑了一些。
萧韶的胸膛与腰腹,肌理分明,温热而结实的。
碰到的刹那,他又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林疏闭上了眼睛,觉得自己愧对剑阁列祖列宗。
但……他又是没有办法拒绝的。
他想,或许只有待到百年后,泉下相逢,再向师父,以及剑阁的先祖谢罪。
剑阁的长辈或许斥责他轻浮放纵,或许厌弃他道心不恒。
那时,他要说什么呢?
他想,自己会说,并非出于轻浮,也并非出于放纵,他曾叩问过道心,也并非没有尝试过无情。
除去这四句,他没有什么可说。
不是因为萧韶对他很好。
是因为萧韶是很好的人。
他是全然自愿的。
结束之后,他睡得昏沉。
到早晨,觉渐渐浅了,缭乱的梦纷至沓来,在最后,他梦见了一只凤凰。
是那只曾经在皇宫出现过的凤凰残魄,它正驯服地低下头来,向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流霞一样的广袖华衣,仪态万方,一张倾倒众生的脸庞,是皇后。
皇后似乎是很年轻时的样子,一个纤弱的少女。她抱住凤凰的长喙,闭上眼,无尽的落寞。
林疏猛地醒了,睁眼看到萧韶,才安心一些。
被子没有盖好,萧韶又没有好好穿衣服,领口露了大片的胸膛。
这人脸长得好看,身上其它地方也好看,林疏觉得眼前场景有点过于香艳,若是在现代,被女孩子们看见了,恐怕要招来疯狂的迷恋。
左边有几道红痕,可能是被他无意中抓出来的。
林疏刚思忖了一番这种痕迹是否会疼,随即反应过来,此鸦拥有的乃是幻身,不仅不疼,还能随心消去痕迹,如今留着它,不知有什么别样的用心。
他坐起来,拉了拉被角,特意把萧韶裹了个严实,才打算继续躺下。
要躺下时,余光忽然看到什么东西,他转头,蓦地感觉背后发凉。
那面镜子。
那面古怪的镜子兀自幽幽浮在窗边,正面对着他们。
林疏确定,这东西一直好好地待在他随身的芥子锦囊中,从未拿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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