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七看傻了眼,浑身力气仿佛顷刻间被抽空,直愣愣地栽到地上,竟是又昏了过去。
小狐狸笑得开怀,朝兔子喊道:“涂七,你太胆小了吧。”
可是,半响都不见涂七回应。
小狐狸又看着涂七等了一阵,它见涂七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这才开始心慌。
它不会真被吓破胆了吧?
想到这里,小狐狸恋恋不舍地松了爪子,在饕餮长角上一荡,轻巧地落回地上。
它朝涂七走去,将这整张脸贴向土地的灰毛兔子翻过身来。
小狐狸用唇吻拱了一拱涂七的身子,唤道:“……涂七?”
眼前这只兔子没有吭声,回应却是从天上传了过来。
是一声清脆的鸟叫。
小狐狸被这声音吸引了注意,循声望去,仰头看天。
但见方才鬼车鸟飞离的方向,又出现了一只大鸟,身后还跟着一众飞禽。
再一细看,那为首的黑鸟与鬼车鸟相比,一样通体漆黑,却是黑得并不纯粹,它的纹路中间夹了褐色,又生得锐目小头,大身细足,虽然身负双翼,腿上却又有着兽类的鳞甲。
若是饕餮这时醒着,便能认出来,这是幽昌,亦和那朱雀是同族。
幽昌于空中盘旋,啼鸣以示,三圈之后,这才款款落地,化作了人形。
他一袭黑衣劲袍,称不上样貌俊朗,亦不算面貌丑陋,姑且能算得个温润如玉,只是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却也不带半分蔑视冒犯。
幽昌一手负在身后,一副翩然而立的模样。他站在原地环望一圈,就看见了这边的三只妖兽。
他与身后下属交换了一个眼神,继而直接向小狐狸走了过去。
幽昌朝小狐狸点了一点头,算作全了礼数,接着问道:“你们可有看到一只黑色大鸟从这里飞过?约莫是矮胖似球,身圆如箕的模样。”
说罢,幽昌犹嫌不够,抬手一挥,于空中显出一幅由黑色雾气构成的画像来。
那画像中的,正是鬼车鸟的模样。
小狐狸好奇地看着幽昌。
这还是它第一次看见除了斗木獬与涂七以外的其他妖怪变作这副模样,仅用双腿站立,直立行走,长相也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好看。
想到这里,小狐狸又垂首看了看自己的一双爪子,长着尖趾,还带着毛。
小狐狸的心情不禁低落起来。
幽昌说完之后,未等得回应,面上并未表露出焦急或是不耐烦的神色。他见这狐妖神色怔忡,便索性只在暗地里将二指一错,使了个清心醒神的咒术。
幽昌重复问道:“你可有看到那样一只黑鸟?”
仍旧是没有回应。
那咒术未在小狐狸身上见效,却是唤醒了昏倒在地的涂七。
涂七从昏厥中清醒,甫一睁眼,就看见了站在一旁的小狐狸。
他转念就想明白了之前小狐狸的恶作剧,却是连翻身都不敢,只又恼又怕地抖了起来——他刚才抱住的可是那煞神爷爷的獠牙啊。
幽昌又耐心登了数息,见狐狸仍傻呆呆地看向自己的爪子,脸上表情不免有些僵硬。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幽昌索性放弃继续问它的打算,转向方才转醒的那只灰兔妖:“你呢?可有看见鬼车鸟经过?”
语气已悄然由温厚转为阴恻,带着一股逼问的架势。
涂七看着眼前这只大妖,不知道他的原型是什么,但却也知道不能得罪。
于是,他翻身一骨碌站了起来,倏地化作人形,答道:“嗯,看到了。”
说着,他小心翼翼觑了眼幽昌的表情,又指向面前那处深坑,一板一眼地回道:“它刚才就在这里……与饕餮打了一架。”
幽昌先时便注意到了躺在一边呼噜声震天响的饕餮,再联系起这只兔妖所指的深坑,烧灼痕迹遍布四周,不难猜得发生了什么。
他知晓朱雀一族与这凶兽之间的过节,亦知饕餮恶名昭著,但此刻有其他要事在身,无心也无余力多管闲事。
四方妖族欲讨伐惩戒四凶之声成势已久,但四族之间龃龉甚多,真要说是出师,届时虽不至于倒戈相向,却也万万做不到戮力同心的。
幽昌自知实力与饕餮相去甚远,现下见它睡着,倒也欣喜由此省却了一个大麻烦。
更别说那鬼车鸟与饕餮打了一架,八成是负了伤,跑不了太远
幽昌心中思绪万千,于现实中不过短短一瞬。他自那深坑处收回视线,又问道,“那鬼车鸟之后去了何处?”
涂七摇了摇头,只道不清楚。
他确实没有看见。
接着,幽昌又向涂七细细询问了个中细节。
涂七都一五一十地答了。
但幽昌犹不满足,愈问愈细,最后竟是甚至险些问出“鬼车鸟掉了几根羽毛”一类的问题。
涂七被他问得口干舌燥,而就在他说无可说,准备开始胡编乱造时,幽昌又恰好打住了继续询问的态势。
幽昌满意地止住话头,此时才有心匀出几分注意力给一旁的小狐狸。
小狐狸见他们聊得起劲,开始也有认真倾听话语内容,但半响都没听出个所以然来后,它就放弃了。
它看看涂七,又望望幽昌,看着他们相似而又与自己截然不同的站姿,下意识地想要模仿。
于是,小狐狸前爪蹬地,一挺腰,尝试着想要立起身子,只借由后腿站着。
可奈何它腰身太长,后肢太短,肌肉力道亦不足以支撑它的体重,晃悠悠地迈了两步后,小狐狸便狼狈地摔到了地上。
小狐狸不甘失败地甩了甩脑袋,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尝试。
幽昌这会儿望向它,便是看见了小狐狸第十一次失败地摔趴在地,整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
“狐狸。”幽昌不知道它的名字,便只如此唤它,“你出身于何处?”
“唔?”小狐狸歪斜着脑袋看他,眼神疑惑,半响后才反应过来幽昌话语中的意思。它思索了一下,认真答道,“五沟。”
涂七眼角一抽,无奈地出言纠正道:“是钩吾。”
“嗷。”小狐狸应了一声,重复道,“是钩吾。”
幽昌常居北方,又怎不知那钩吾山是饕餮的地盘,可如今得到这番回答,不出所料,却又莫名地令他失望。
狐狸小小年纪,就与这凶兽混在了一起,也不知日后会变成何种模样。
幽昌审视地打量着小狐狸,凝眸半刻后,这才如喟叹一般道,“若有机会,去青丘看看。”
说罢,他也不顾小狐狸听懂没有,转身朝向身后众飞禽走去。
他扬手击掌,应声便见鸟群腾空列队而起,幽昌亦散了人形,化作原来的黑鸟模样。
小狐狸望向幽昌飞走的方向,似懂非懂。
它想起幽昌最开始说的那句话。
“矮胖似球,身圆如箕的黑色大鸟”,这难道不是在说他自己吗?
……
那幽昌飞走之后,饕餮才悠悠转醒。
它望着一旁神色莫名严肃的一狐一兔,只觉得蹊跷:平日里它们哪有这么乖巧省心。
饕餮问道:“发生何事了?”
小狐狸与涂七摇了摇头,异口同声回道,“没,没有。”
饕餮狐疑:“真没有?”
小狐狸与涂七又一同点头若捣蒜。
饕餮左右瞧不出异样,只得以一记狠戾眼刀甩向涂七,警告他莫要作怪。
饕餮甩了一甩脑袋,难得觉得头脑浑浑噩噩得有些许不爽利,但也未对这倒头就睡的举动作出任何解释。
别说解释,就连它自己,都不知这昏睡是起因为何。
饕餮对一旁拾落羽玩的小狐狸道,“走吧,回钩吾。”
这黑羽倒是提醒了它。
得是要回钩吾山看看,那水潭黑蛟尸骸为证一说,是否真有其事。
☆、第十五章
在回钩吾山的路上,小狐狸惦记着幽昌说的那句话,问涂七道:“‘青丘’是什么?”
涂七此时作了人形,亦步亦趋地跟在饕餮脚边,闻言,朝声音来处望了一眼。
只能见得隐隐约约一抹白,陷在凶兽棕青的鬃毛中。
涂七思索一番,道,“是一座山,约莫……是狐狸聚集的地方吧。我也不清楚,不过很可能到处都是灵草,不然怎么叫‘青’丘。”
小狐狸听罢,觉得很有道理地点了点头。它趴在饕餮背上换了个姿势,又问道:“那‘青丘’在哪儿?”
涂七道:“东边,不,应该在西边吧。”
传闻中,价值连城的宝贝都被藏在西边。
“嗷。”小狐狸又点了点头,暗自记下了。
饕餮听着涂七漫无边际的胡诌,不屑地哼了一声。
它好歹也算是一只曾走南闯北、见识无数的大妖,自是知道青丘是个什么地方。
青丘之山,有狐九尾。不在东也不在西,若要确切说个方位,应是在南方。
真要说起来,青丘山和这小狐狸也算是有几分渊源。
但小家伙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怕是刚才自己昏睡之时,有谁来过了。
如是想着,饕餮眸色一沉,生出几分被蒙骗的气恼,刚冒到嘴边的纠正也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