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扑通——
河中传来一声接一声的落水声。
盘在河边休憩的白桑,不用睁眼就知道,如此闹腾,定是山上的小道士们。
白桑正睡得舒服,懒得挪地儿,只好将头埋在自己身体里。
一个稚嫩的声音说道,有些犹豫地喊道,“师兄们,师傅说了,不能下河。”
一个脆亮的声音,不耐烦地嚷道,“师傅他老人家,肯定以为咱们在前山练剑,怎能晓得咱们来河里玩儿?”
“不敢下河,还非要吵着让我们带你玩儿,真是没劲!”
“哇,水里好舒爽。”另一个声音叹道,随即,是一阵扑腾水花的声音。
这群小道的哄闹声,惹得白桑脑仁儿嗡嗡作响。白桑有些没好气地抬起眼皮,探头瞧了眼河边。
五六个小脑袋正在河中闹腾。哦?岸边儿还有一个个头小一些的,正慢条斯理地脱下自己的道袍,然后小心地叠成方块儿,放到岸边干燥的石头上。
扑通——水花声响亮。
“啊——”
“哈哈哈哈——”
一声稚嫩的惊叫之后,是一阵哄笑。
那个慢条斯理的小不点儿,被他的师兄们,猛地拽进了河中。
“师兄——师兄——”拍打水花的声音,孩童的呼喊声,少年的哄笑声混作一团。
少年们不屑地嘲弄道,“装什么呀,你不是从水乡来的么,怎能不通水性?”
不久,拍打水花的声音和孩童的呼叫声没有了,少年们也不哄笑了,接着是慌乱跑上岸乱糟糟的声音。
“怎么办,福泽被冲走了——”一个少年慌乱道。
另一个少年焦急道,“你不是水性好么,去把他捞上来啊?!”
少年犹豫道,“那边水太急了,我不敢——”
“咱们快去找人来吧!”一个少年提议道。
一阵嘈杂声,少年们抱着衣服跑离岸边。
白桑瞧了一眼静下来的河中,一个小身影被河水渐渐冲远。
“哎,生死有命。”白桑在心中叹道,将头慢慢埋进自己的身体中,享受着难得的宁静。
耳边静了,心中却乱了。白桑心中,满是那个在水中沉浮的小不点儿。
自己这般,也算是见死不救吧?
生生死死,自有定数,哪里轮得到自己来管。再说,这河里,哪年不淹死几个,哪里管得过来?
想到这里,白桑心安理得地,对水中断断续续的呼救声,充耳不闻。
失去意识之前,福泽看见一道白光,从岸边的树梢跃起,扎进水中。
突然被一股力道拽出河中,福泽大口大口喘着气,难以置信地看着河水在自己脚下越来越远。
福泽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书中的“貌若天人”,大概就是如此吧。肤色浅淡,五官精致,如经过雕琢的白玉般。就连眉毛,头发,都是雪样的银白,不带情绪的眸子,也似凝了一层薄雾般。
福泽被这“人”,拎到了岸边树荫下的大石头上。这“人”轻轻点了一下福泽的腹部,一口水喷出,福泽瞬间觉得痛快了。
福泽坐着石头上,看着这个好看的“人”,“多谢,请问你是——”
这“人”水色的袍角,在风中轻摇,似随时都会化为缥缈。福泽下意识伸手去抓这即将消失的袍角,却是虚空一场。
福泽眼睁睁地,看着这好看的“人”,在自己跟前化为虚无。
福泽呆呆地在石头上坐了很久,方才,是梦?不对,不是梦。那“他”是谁?玉昆山神?路经此处的神仙?修炼的妖精?飘荡的鬼魅?
白桑盘在一节粗壮的树枝上,垂头看着那有些呆傻的小道,一边慢吞吞穿衣服,一边自说自话。穿好衣服后,小道又向四处望了望,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白桑眯眼瞧着没入山林的小身影,心道,救人虽然是积德,但在凡人面前现形,真是麻烦。不过,方才那个小不点儿,似乎,是叫福泽?
再遇到福泽,是在一个傍晚。
白桑本来,正舒舒服服地,边享受山林的宁静,边消化刚吞下去的晚餐。
直到一群小道士的喧闹声,似一把划过铜镜的锐器,刺破了这份悠哉。
这处野林偏远的很,若这帮小家伙迷路了,自己可不管。
“师兄你们藏好了吗?我开始数啦,100、99、98……”
盘在树杈上的白桑抬了抬眼皮,听声音,似乎是那个叫福泽的小道。
“57、56、55……”
福泽那边还在蒙着眼睛倒数,这边的小道士们已经开始相互挤眉弄眼,蹑手蹑脚地集体撤退了。
“大师兄,咱们把福泽扔在这儿没事儿吧?”一小胖子问那个领头的高个子。
高个子少年满不在乎道,“能有什么事,有事儿也是他活该。看他那样儿,又蠢又笨,还整天笑嘻嘻的,我看了就来气。还不是仗着师傅疼他,我就看不惯他!”
“就是就是,明明什么都做不好,可师傅从来没有责罚过他,真是偏心。”旁边的一个小瘦子立马应声。
“哈哈哈,真想看看他一会儿睁眼不见人,哭鼻子的样子。”
“哈哈哈,我也想,要不是太阳快下山了,我肯定要藏起来看看他的糗样。”
小道士们的声音渐渐远了,倒数的声音还在继续,白桑在树上默默消化着肚子里的晚餐,没做声。
“3、2、1。我要找你们啦师兄!”
真是蠢透了,白桑默默道。
太阳渐渐西沉,白桑睁开一只眼,瞧了瞧满天的火烧云,树下那个叫福泽的,还在找他的师兄们。
白桑眯起眼,从树缝中看着那个小身影,心道,绝对没有下回了。
终于,福泽发现了一棵树后,漏出的水色袍角。
不对啊,师兄们的衣袍不是这个样子。福泽在内心嘀咕道。
福泽握紧小拳头,呆立在原处,吞了吞口水。经过一番内心挣扎后,福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走近之后,那袭水色衣袍从树后闪出。对上的,是一双似蒙了层薄雾的眸子。
“啊,你是那天救我的那个——”福泽仰着圆嘟嘟的小脸儿,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
白桑垂眼扫过福泽的小脸儿,冷声道,“我引你走出这片野林,跟紧了。”
白桑腿长,一步顶福泽四步,福泽跟在其身后一路小跑,才勉勉强强能跟上白桑的步子。
“我叫福泽,是这山上凝云观的弟子。”福泽边跑,还不忘边跟其套进度。
“嗯。”白桑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被落在身后的福泽,催道,“快点儿。”
“嗯!”福泽忙咧嘴冲这“人”一笑,漏出了自己正在换牙的窟窿。
福泽一笑起来,门牙处的窟窿就会漏出来,有些滑稽,但白桑忍住了笑意。
“那日,多谢你从河中救我。”
白桑突然停下脚步,身后的福泽一下子撞到自己腿上,“你怎知?”
“你长得这么好看,我怎么会忘?”说着,福泽突然抱住白桑的大腿,白桑一惊,却抽身不得。
福泽抱着白桑的腿,仰起头笑嘻嘻道,“你不是人吧,你是什么?”
“无礼。”白桑挣开了福泽,径自向前走。
福泽忙跟上白桑,追问道,“师兄说,玉昆山中,有许多可以化为人形的山猴子。你是山猴子吗?”
听到“山猴子”三个字,白桑没忍住,嘴角抽了一下,从牙缝中挤出一句“不是。”
“你是仙是妖,还是鬼?”
“……”
“你真的好白呀,原身是什么样的呢?”
“……”
“对了,你叫什么?”
“……”
一阵沉默后,白桑以为福泽跟丢了,便停下脚步回望,看到福泽正耷拉着脑袋,不远不近地跟着。
看到这“人”停下脚步等自己,福泽的脸上多了分精神,忙小跑跟上。
“跟紧我,快日落了。”
“嗯!”福泽仰脸对白桑一笑,抬手拽住其水色的袍角。
白桑眯眼盯着自己袍角上的小手。
“我走不动,可以拉着你的衣服吗?”福泽看到了白桑的眼神,小心翼翼问道。
若这个速度,将小家伙送到回道观的山路上,恐已经天黑了。
白桑叹口气,背对着福泽蹲下,沉声道,“上来。”
“你身上好凉,像河水一样。”趴在白桑的背上,福泽还在絮絮叨叨。
白桑没有接茬,默默将福泽送回了石阶山路。
再碰见福泽时,白桑正在悬崖的树杈上休息。福泽从自己眼前摔下悬崖时,白桑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看错了。反应过来后,白桑忙拉住了急速下坠的福泽。
白桑觉得这个叫福泽的小道士很烦,话多,事儿多,又不能见死不救。
哎,反正凡人就几十年阳寿,再忍忍好了。
微风卷着云雾,云雾环着玉昆,福泽粘着白桑。
十来个年头过去,白桑终于习惯了身边这个叽叽喳喳的毛头小道的存在。
师傅总是板着脸,师兄们不喜欢与自己同行,福泽在凝云观闷得慌。一肚子的琐事,只能攒着说给话少的白桑听。
比如师傅又下山啦,自己也好想下山去转转,可惜,没出师的弟子,是没资格下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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