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完蛋玩意儿!
不撒谎了,再也不了,还是以诚待人比较好。这都是什么事啊?骗人也骗不过,骗鬼也骗不过,骗狼也骗不过——也就只能骗一骗长清,而且长清还是智商垫底的那一批。
墨昀怎会告诉对方自己如何得知此事,他噼里啪啦又问了一连串问题,全是关于他父母的,书怀心知瞒不住他,只好破罐子破摔,有问必答。
“你都知道,为什么不对我说?”小妖王终于累了,抛出了心中最后的疑问,“你觉得我会给你添麻烦吗?”
书怀有些头晕,硬是想了好久,才明白墨昀在问什么,他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权当回答了后一个问题,继而有气无力地说:“问完了没有?我要睡觉。”
“你睡。”墨昀将他按回床上,他闭上眼睛,却发觉小妖王还没走,竟然又在他肩头蹭了起来。
某些不太好的记忆破土而出,书怀猛地睁开眼,骂道:“你个小混蛋,你给我滚出——”
声音戛然而止,书怀抬起右手,在自己脸上狠狠地抹了一把。左肩传来一阵剧痛,狼崽子就是狼崽子,成天只会咬人。
“我还有件事想问……”墨昀咬了他一口,竟然还好意思说话,书怀怒火中烧,抬脚把他踢下了地,叫他有多远滚多远,今晚不准再踏进房中哪怕一步。
墨昀和长清在一处呆的久了,也学会了不要脸,他厚颜无耻地爬到床上,变回了小黑狗。书怀懒得管他,任由他在枕边趴着,只要不打扰自己休息,不再咬人,那一切就都好说。
在今日之内发生了多起意外,这让书怀有无所适从之感,但船到桥头自然直,不管发生何事,总会有一个合理的应对方案。
今日事今日毕,明日事就留到明日来办。
还是睡觉舒服,一睡解千愁。
第29章 迷梦
他又在做梦,是字面意义上的做梦,不是用来形容异想天开的“做梦”,他不擅长想象,就连在梦中的所见所感,都是他早已经历过的一切。
梦境这种东西很奇怪,它可以温馨也可以凄凉,可以给人欣悦也可以给人悲戚,它拥有千百张面孔,但藏在这一千种表象之后的,都是混乱而毫无逻辑的本质。
他的梦也是混乱的,因此他能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可他偏偏醒不过来,被那所谓的“鬼压床”困在了原地。他在冥府和各种大小鬼同吃同住了八百年,朝夕相处,日夜相对,从来没觉得他们有多可怕,但与鬼无关的“鬼压床”却吓人得很,它用虚假的温柔困住他,用真实的可怖围住他,它死死抓住他不肯放手,要将他拖入万丈深渊。
今夜他梦到了什么?他会梦到什么?
他睁开双眼,面前是满地鲜血,烈日照得那小小的湖泊亮晶晶红艳艳,仿佛一块璀璨夺目的宝石,姑娘扭曲的尸体躺在其间,周遭寥落无声,静谧得令人惊惶。他脑中尽是混沌,他抱住那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女孩,轻轻拍着她的脸,唤着她的名字,但她永远也醒不来。
画面匆匆一转,无理地跨越数个时辰,顷刻间从白昼跳到黑夜,乱葬岗的风呼呼地吹,磷火在大大小小的坟头亮起,夜鸟振翅声夹杂着野兽的低嚎,在他背后不远处响起。他没有回头,任凭嗜血的双瞳渐渐逼近。新坟前燃烧的火堆照亮了他的脸颊,有一把无形的钝刀正在缓缓划开他的心脏,他难过到了几点,竟一滴泪也流不出来,只呆呆地看着那低矮的土堆。
在这世间,被残害至死者多如牛毛,被抛尸旷野、死无葬身之地的也不在少数,死后无人祭拜也无人相惜的,更是无法计量……但这并不是说拥有一片埋骨地就算幸运,这算什么幸运呢?死都死了,还计较那一口棺、一座坟?
做太多的事也不如让她活过来,让她活过来吧。
他背上的剑颤动着,在苍茫夜色之中给予他一丝温暖。他突然回想起这把剑是如何到自己手上的,那年他还是个孩子,如今长眠于地下的她也不过是个更小的孩子,就是在那时,他过早地遇见了仙人。
帝王威仪和似水柔情在那位女仙身上完美糅合,他至今仍记得仙人赞赏的目光,和那抚摸着他头顶的手。对方将他夸得很完美,说他有救世之能,有一往无前的孤勇,有不为冰霜而冷的热血,有澄澈的眼睛——但他知道那只是表象,刻在他骨子里的是懦弱,是懒惰,是过于理想化的天真,他没有她所说的那样好,他不过是个凡人。
可他没有开口说出这些心里话,他依然得到了仙人的剑,这把剑确实是宝物,斩妖除魔,削铁如泥,握住它仿佛握住无限的权柄,然而他鲜少拔剑,从未让其发挥过本应具有的作用。
那位女仙口中的“逆天而行”,他这辈子做得到吗?
天道是什么?什么是天道?天道真实存在吗?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闷雷滚滚,豆大的雨点坠落下来,啪嗒啪嗒砸在他手背上,夜鸦和走兽奔逃着呼号着,风雨飘摇之间,他猛然悟出了“天道”的含义。
日月轮转,江河奔流,本就具有自己的一套规律;万物兴荣,生死存亡,朝代更迭,世家没落,也都有规则可循。而在固有规则之外,一切的“旁枝末节”,却都由生者所创造。
逆天而行,死而复生……且用这把剑试一试?
月光渐渐黯淡下去,冥府的大门轰然洞开,仙人之剑绝非凡品,沿途鬼魂见到他无不仓皇逃窜。他在梦中皱了皱眉头,这又是八百年前的景象了,他漠然地看着那些画面在他眼前闪烁——被摧毁的奈何桥,兀自流淌的冥河,变成碎纸的生死簿,鬼使和冥君。
冥君可是他的老熟人,在人间的时候他们就见过一面,为冥君算过命,这说出来可真长脸。
自己的妹妹和冥君死在同一家人手里,也实在是命运的安排。
不知这位老熟人,愿不愿意行个方便,帮他把妹妹带回来呢?
当年的冥君脾气还算不错,也很好说话,他没费多大劲,就说服了对方相助,可鬼使要带他去寻那姑娘的时候,他却迟疑了,他害怕了。
她死前的模样足以让他刻骨铭心,他感到一阵恐惧攫住他的心脏,寒冷蔓延到四肢百骸,他从未如此慌乱过,他开始担忧自己妹妹还是不是那活泼可爱的小姑娘。
他有何脸面去见她?他心中有愧,是他没有保护好妹妹,才让其平白无故丢了性命。
于是他没有跟上去,只看着鬼使走远。
若她不愿再活一次,那我就将她送走。他心里这样想。
万幸妹妹还是那机灵的样子,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潜藏着广袤星海与无垠穹苍。他坐在桌边,擦拭着那盏从人界带来的灯,这是妹妹从今往后的栖身之处。
冥君日理万机,也真和人间的皇帝一样累,不知道这位从前的丞相大人,如今是庆幸自己做了冥府之主,还是在怀恋过去的丞相生涯?
鬼使比冥君还要轻松一些,这也难怪,后者生前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死后在冥府任职,不过是延续了作为人的那段生涯。
他抬头看了鬼使一眼。冥君大人自顾自忙碌,却把下属打发过来盯着他,是存的哪门子心思?
“冥君也是被人害死的。”鬼使也看向他,一张嘴就要议论直属上司的死因。
讲这么大声,就不怕隔壁的当事鬼听到?他收回视线,继续擦着手中那盏灯:“在人手下做了鬼的,难道还少吗?”
鬼使摇了摇头:“冥君叫我问你,是否还要再回人界?”
他手下的动作顿住了,回不回人界他倒真没有想过,按理说他是不该想回去的,人界有什么好?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都令他极端厌恶,可他偏生又惦记着短暂历程中的某些温暖,路过的石桥边野花香,转过的长街角落有人叫卖饴糖,树荫下的大黄狗和他一起睡得懒洋洋,最平凡处往往有着阳光。
“也许,可能……”他笑着说,“大概有一天会回去吧?”
他在梦里日复一日地回想过去,年复一年地观望过去,纠结的过去,失败的过去,矛盾的过去。这场梦什么时候能结束?为什么无法醒过来?
视线模糊成雾气迷蒙,日月光扭曲作螺旋,长明灯化了烟尘,火苗如流沙消散在他指尖,他再一睁眼,看到的却是水波粼粼,海藻肆意生长,游鱼穿行其间,来来往往像是织布的梭子——这又是哪里?
“书怀。”他听见有人在小声叫他的名字,他用力眨眨眼,终于看清了自己身边是谁。八百年过去了,他又到了人间,这时该是小妖王的场合。
日间有所思,入夜有所梦?是因为他睡前想着墨昀的事,所以对方才撞入了梦境之中?
在这段新的迷梦中,他又是什么时候才能清醒?
墨昀还在叫着书怀的名字,后者脸色很差,目光没有焦距,或许是强行压制妖树给他带来了负面影响,或许是焦虑过甚导致他做了噩梦,总之墨昀能感受到,他睡得并不安稳。
书怀还以为自己在睡,遭遇“鬼压床”的人在梦里能清楚地知道这是在做梦,然而当梦真正醒来之后,他们却又分不清虚幻和现实,他看着墨昀,竟把对方当成了自己脑海中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