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东西都是小小的才可爱。
第26章 僵持
一般来讲,越是聪明的生物,就越容易退缩,不过大部分时候,他们将自己的行为称作“灵活变通”;相对而言,越是蠢笨的东西,就越容易持之以恒,也便是人们常说的“认死理”。
傀儡没有自主思考的能力,当然属于后者,它不会疲劳,不会困倦,只会听从操控者的命令,不断攻击事先设定好的目标,就算总被轰走,它也要坚持不懈地来龙宫进行骚扰。
若它是个活物,照这锲而不舍的劲头,还有什么是它办不到的?可惜它不是,这注定了它一事无成。
某些生物之所以聪明,也正是因为懂得变通,“灵活变通”本就不是个贬义词,只是太多人拿它做挡箭牌,把这四个字用烂了而已。此路难行,当变则变,有智慧者自然会这样选择,固执地一条道走到黑,最后迎面而来的,也不一定是成功。
那仙人把傀儡放进北海之后,似乎就不再分心来管这边,只任由它死板地执行命令,日复一日地撞击水晶宫。而人仙在岸上也始终不曾下水,诚如书怀所言,对方要和北海龙族沉默对峙,且看谁的心理防线率先坍塌。
对人仙来讲,龙族是一个强劲的对手,他们自上古时期就已广泛分布在各大水域,东南西北四海都有不同的族群镇守,千万年漫长岁月留给他们的,不仅仅是令人惊叹的过往,还有横扫千军万马的能力。
龙族体型庞大,虽然不甚灵活,但那长尾一卷,定能叫被掀翻的人丢掉半条性命,人仙纵有上天入地之能,也敌不过他们那简单粗暴的攻击。
无法强攻,就只能智取。是以人仙暗算长清,骗来他的龙鳞,制造了和真龙体格相当的傀儡,可傀儡不具备神智,天界想要智取,却偏偏踏错一步,掉入这个深坑。
见那条假龙每天都来水晶宫磕头,长清就在宫中那棵琉璃树上挂了个秋千,此刻它正随着傀儡的撞击悠悠摇着,白芷坐在上面,玩得很是开心。
书怀看着那笨拙的傀儡,觉得它愚蠢到令人窒息。
北海周边地区气候寒冷,并没有什么有趣之物,人仙在岸上守着,此刻大概已经无聊到长毛了,远不如水晶宫中的这帮人过得轻松。
龙宫里好啊——此处温度适宜,光照充足,床铺柔软,书怀在屋里窝了几天,觉得自己幸福得可以开花。
龙王虽不至于紧张过头,但也绝对不似书怀那样放松,其他三大海域的龙族这次不会前来支援,这令他有孤军奋战之感。若是四方龙神齐心协力,人仙还不够他们塞牙缝的,但问题就出在他们的心不齐。
青龙所管辖的东海水域面积最广,他们的实力也最为强悍,假如他们参战,那龙族无疑会取得完全的胜利,然而权力越大越不能滥用,因此他们只能镇守在东方,不可参与北海之事。
白龙手中所掌控的实权不多,能力终归有限,他们无法提供有效的支持,就算舍得出力,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赤龙胆小懦弱,不敢招惹天宫,风仪骗取龙鳞一事,正是发生在南海,他们却迟迟没有出面相护,明显是不肯插手这些利益争端。
置身事外,看上去安全得很,但唇亡齿寒,同盟者被屠杀殆尽以后,余下的残兵难道就可以侥幸存活吗?
斩草除根,可是人仙惯用的手法。这样的手段,他们在妖族身上已经用过一次,难保不会继续拿它对付龙族。
龙神在他们眼中究竟算不算神,还是个未知数。
和东海的青龙一样,冥府也有极大的实权,但在良知制约之下,冥君不会随意动用手中的权力,他需要找到某个正当的理由,堂堂正正地与天界开战。
这句话从鬼使口中说出来的那一瞬间,书怀就知道大事不妙。自古以来,开战的正当理由都能概括为被攻打后的合理还击,可眼下人仙是围着北海,又没有围着冥府,他们打得到的“冥府之物”只有一个。
“你先去挨一顿揍,等他们打了你,冥君自会为你报仇。”鬼使说出这种话来,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书怀怒目圆睁,厉声质问:“文砚之,你还是个人吗?!”
长清看热闹不嫌事大,这种时候还敢插嘴:“你们冥府里有人?不都是鬼吗?”
“你又乱放什么鸟屁!老子还没死!”书怀反驳。
黑龙窃笑:“你把生死簿都撕了,难道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人?”
此语很有道理,书怀无言以对,但他平生最擅长的就是不讲道理,眼见这次说不过长清,竟然将圆镜往桌上一抛,追着黑龙跑出了门。
鬼使还在那头喊着书怀的名字,大概还没死了叫他去挨揍的心。墨昀看书怀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便探手捞过圆镜,悄声问道:“他非去不可吗?”
小妖王在三界之内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鬼使和这样的角色打交道,当然要谨慎万分,他“嗯”了老半天,才斟酌着词句,挑出一句不算太刺耳的话:“冥君说了,大局当前,不可纠结于一己私利,况且他本来就……需要磨砺一番,正是承担重任的最佳人选。”
这一大段说得还挺委婉,不过墨昀已经猜出了冥君的原话,他绝对没有说书怀需要磨砺,大约是说他过于欠揍,早该挨打。
然而这些细节都不重要,墨昀只关心一个问题:“人仙实力不俗,我担心他难以全身而退,能否与他同去?”
这种事情就该你们私下里商量,何必拿出来问?鬼使忍耐良久,才保住一丝冷静:“若实在关心他,自然可以同行。”
届时被穷追不舍的会是谁,可就不一定了。
是天帝赐剑更加令人嫉妒,还是正统血脉较为吸引仇恨,鬼使也好奇得很,但他脸上还是冷冰冰的,仿佛一尊大石雕,墨昀被他的神情所蒙蔽,还以为他对此事态度严谨,敬佩之感油然而生。
冥府那边还有事要忙,鬼使客套几句,就从镜中消失了,墨昀本想把圆镜放下,到外面去找书怀,却在镜中瞥见了一个不太正常的东西。
在他身后,黑色的树枝正从桃木剑上生长出来,渐渐爬满了整面墙壁。这情形他在白家时就见到过,那些枝条曾钻入书怀的身躯,似乎能与之融合。
墨昀的呼吸急促起来,他侧耳细听门外的动静,觉得书怀一时片刻还不会出现,便放下圆镜,回身去枕边摸那把剑。
然而他转过身,却见那墙壁上没有任何异物,桃木剑也安安静静地在原处躺着,剑身萦绕着清气,哪里有什么黑色的树枝!
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墨昀不敢放松警惕,他屏息凝神,一步步挪到床边,伸手轻轻推了桃木剑一下。
还是什么也没出现。
但那些奇怪的枝条,一定就藏在这把剑里,他在圆镜中看到的,不大可能是幻象。
桃木到底有什么作用?风仪也想要它,他是看重此剑身为天帝之物所代表的权柄,还是看重它的能力?
似乎是感受到墨昀心境的变幻,桃木剑发出低低的嗡鸣声,竟然慢慢接近了小妖王的手指,此刻在剑中流淌的清气似水又似风,和他身上的气息完美交汇,仿佛他和它本就是同根而生。
墨昀眼前一花,仿佛突然被拉到了另一个世界。呈现在他眼前的,是暗沉的天幕和凝滞不动的水流,无数鸟兽沉睡于岩石边,沉睡于河畔,沉睡于草丛之中,它们无一例外,俱是通体漆黑。
此间没有清风,没有旭日,没有月轮,微弱的光线如同画在空中,不存在半分温度。墨昀环顾一周,发觉此间遍布的皆是死灵。
在河岸边,墨昀看到了已经被斩杀的妖树,它是这里唯一没有沉眠的家伙,身上挂满了闭着眼睛的鸟妖,而它的枝干,正在一刻不停地向上生长,想要逃脱这禁锢它的牢笼。
是该夸赞它生命力顽强,还是该抱怨它不肯去死?墨昀想到河边去折断那些树枝,阻止它们往外逃窜,却发现根本无法踏出一步。
他瞬间醒悟,原来自己并没有到达桃木剑内部的空间,只是与其产生了共鸣,得以探查剑中状况,书怀的这把剑是用来束缚死灵的,它无法将生者吸入剑身。
直觉告诉小妖王,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能束缚死灵的法器比比皆是,桃木又有何特殊?眨眼间,一个惊人的念头从他脑海中闪过,他浑身颤抖,从幻境之中脱离出来,猛地抬起了头,惊愕地看向枕旁。
桃木剑中的灵力丝丝缕缕渗入墨昀的指尖,他却没有任何感觉,仿佛它们天生就应该在他体内一样。此剑的清气与书怀相近,小妖王自然而然地认为这就是他的气息,但书怀原本是人,一个未曾飞升的凡人,就算身有灵气,接近真仙,又凭什么将天帝之剑原有的力量全部清除,改换成自己的东西?
墨昀抽了口气,发觉之前的那些猜想,原来都是本末倒置。
书怀抱剑睡了百年,是在被它同化,这和墨昀契合度相当高的灵力,本是属于天帝。
又是天帝……这无故缺位的天宫之主,究竟去了哪里?
小妖王在脸上擦了一把,眼前无端浮现出父亲的面容,墨晖这个爹当得着实不靠谱,失踪以前居然任何线索也没留给儿子,这叫他如何追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