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清虎躯再次一震。
看来明天也不能来了,以后都不能来了。
男人吃起醋来,真的很可怕。
第142章 红颜
她向来不喜欢小孩子。
小孩子有什么好?整日哭闹,给大人添麻烦,一旦学会走路就要到处乱跑,一不留神就找不见影子。焦躁之余,家人还得着急去寻,唯恐拍花子瞄上落单的幼童,用一块糖或者一个小泥人就将他们领走。
可她同样也不喜欢太早熟的孩子。
比如说现在她透过长明灯所看到的这个少年。
少年身着白衣,望着桌上的长剑出神。那剑是仙人赠予他的礼物,然而他至今也不明白,为何自己竟然被仙人选中。他或许不知道,但藏在灯内的她可是清清楚楚,赠予他宝剑的天帝,看重的无非是他那颗赤子之心。
自打化形之初,她就跟随在天帝身边。这个掌握着天宫中至高权力的女人,却拥有柔软的心肝,她常常看到天帝俯瞰人界,那视线穿越重重叠叠的白云,在一个又一个少年人身上流连。她想少年人心智尚且单纯,并且很容易掌控,难道天帝为自己挑选继任者,也要选一个能牢牢把握在手心里的人吗?
但事实上,是她想多了。人界那些杂七杂八的故事,最好还是听得少一些。这儿是天宫,不存在人间朝廷中那样残忍的权力争夺,况且天帝要选择的是能够独当一面的继任者,而非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傀儡。她低下头,顺着天帝的指引看向那个少年,他一身布衣,却风度翩翩,他拥有同龄人所没有的神秘的气质。
天帝对她开玩笑,说这少年从今往后便是她的小弟弟。
比自己小了几百岁的弟弟吗?她将这话听进耳朵里,不过内心并没有受到多少触动。
等他真正入了天宫,说不定还认不认自己这个姐姐。
凡人和妖灵终归不是同类,而人仙和妖灵,同样也不是。
所以,在人界的这些年里,她从来没有走出过那盏灯。她固执地不肯现身,而天帝日理万机,也顾不上来劝导她,顾不上哄她和所谓的兄弟联络感情。情感这种东西,缘分到了,自然会有,如果没有,那就说明没有缘分,无缘之事,何必强求?
可她不现身,并不代表她不会看。
她一直在看,看的却不是这少年。
她在看少年的妹妹,看了约莫有四五年。从她来到人界的那一刻起,她就被这个女孩子吸引住了目光。这个姑娘是干净的,是纯粹的,在她的心里,没有任何算计,没有任何刻意,所有情绪,所有动作,都完成得刚刚好,这是一个天生就完美的造物。
想不到人间,也会有这样的孩子。
想不到贫瘠的土壤上,竟能开出艳丽的花朵。
然而这朵花,在含苞待放的时刻突然被人连根掘起。那根系上还带着泥,前夜的雨水从花瓣上簌簌滚落,和泥土混合在一起。
她来得太迟,只赶得及看到鲜红浸透了白袍,直教一朵白色的蓓蕾染上血污。
平生第一次厌恶这样的红。
芳华一绽,转瞬湮灭。人间的五年,想来也不过是天界的弹指一挥间——或许连弹指一瞬都不及。在那五年间,少年长成了青年,而那个女孩孤独地迈向了死亡。那一天,她终于从灯内走出,她提着灯去寻,却始终没有寻到熟悉的身影。
这对兄妹,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一般。
也许都死了吧。她漠然地想。
她以为自己不会愤怒,不会难过,她以为自己很快就能收拾好心情,回到上界去寻天帝。但就好像人总是看不清自己的本质一样,她也认不清自己的感情,原来所谓的缘分,早已在暗地里生根发芽,将她牢牢束缚在了人间,束缚在了这片土地上。
那双眼里盛着的东西,由漠然逐渐转化为茫然。她茫然无措,在人间游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指尖的红色越来越鲜艳,好似被血染就,而凡人的血,恰好也正是这种颜色。
想象之中的天谴,却始终没有落下。不管是风雨还是雷电,似乎都与她无关。
她在人界走啊走啊,不知道走过了几个百年。屈指一数,惊讶地发现已算不清自己存在了多少年岁。既然算不清,那就不要算了,就这样糊涂地过下去,糊涂地行路,一路上看山看云看水,看看有没有下一个孩子,像她曾经见过的那个一样美丽。
按理说应该是有的,可她从未找到过。
她睁开眼,望见黑漆漆的殿顶。习习凉风吹来,吹得她头脑愈发清醒。果然活的时间太久了,就很容易陷入回忆,她方才卧在这里,竟不自觉地回想起了从前的事。
说来也真怪异。不管是天帝,还是前任妖王,他们都以为她是在人界遇到了心仪的男子,所以才迟迟不回天宫,但实际上,根本就不是这样。她讨厌男子,甚至也不太喜欢和凡人打交道,那些年冬日里不曾熄灭的火,说白了,也就是举手之劳而已。
或许也不算是举手之劳。在那些故事里,总有些刻意而为的成分存在。她怀抱着一丝侥幸,总觉得那姑娘也许就在她这一次救下的人中间,虽然后来她发觉事实并非如此,但延续了八百载的习惯,早已经改不过来。
可能她生了一颗男子的心。
世人卑劣而不自知,妖灵也是一样。
她也是一样。
一刹那情动,一刹那离别。在灯内所见到的短暂的美丽,竟成为照亮她今后几百年孤单岁月的火种。她说不上来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是爱情吗?是友情吗?那女孩甚至都没见过她的模样,说到底只是她独自迷惑,独自执着。
她想,引来那阵奇异悸动的,究竟是什么?
我爱的是什么?
是少女绣了荷花的裙摆,是她轻轻落在石阶上的脚尖。是她青葱的岁月,是她姣好的容颜。
那太过肤浅。
我爱的是灯辉照耀下的眉眼,是她夜间的絮语。是她一无所知却仍然向前奔跑的身影,是她如云的鬓发和她笑容璀璨。
仍是太肤浅。
却又有什么事物,能让这一场心动显得不平凡?
就算是平凡又怎样?大千世界,纷扰红尘,大多数生灵都平平无奇,何必执着于所谓的超凡?
我亦是众生,我的爱恨,极为简单。
我爱她的眼睛爱她的细眉,我爱她一颦一笑,我爱她举手投足,我爱她白衣飘摇,爱她红衣如火,我爱她天真爱她聪颖,我爱她的一切,我爱她的心。
我爱她春日里捧着野花的手,我爱她夏夜里一双明眸映着星辰,我爱她身姿于秋风中绰约娉婷,我爱她肌肤皎白如月晶莹如雪,我爱她从早春到寒冬,我爱她从最初到最终。
第143章 百年一梦
书怀拔剑出鞘,目光于雪亮的剑身上流连。这是他的佩剑,是他从天帝那儿得来的宝物。他拥有这把剑已经七百余年,然而时至今日,他仍然没有参透其中的妙处。
天帝之物一定不简单,慕华的神情和态度,也正表明了这一点。书怀细细打量着剑身,试图从这把剑上找出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比如花纹,比如具有纪念意义的痕迹,但事实却是,它的身上,压根就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它似乎是凭借着平凡无奇的外表脱颖而出,成为了一把不显眼不张扬的天帝之剑。
书怀还剑入鞘,手指无意识地在剑鞘上划过。突然,微弱的震颤从指尖传来,逐渐蔓延到全身,他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这是剑中的灵气又有了波动。自打他从天帝手中接过这把剑时,那股灵气就始终萦绕在他周身,天帝曾经说过,希望他能尽快与剑中的灵气融合,以弥补他凡人身躯的不足,可是七百多年过去了,这剑中的灵气,仍然无法融入他的身体。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书怀轻声一叹,脑海中忽地生出一个奇异的念头。
在这世间,恐怕唯有他一人,会产生这种想法。
这无疑是一个愚蠢又没有效率的办法,若是天帝仍在,看到他使用这样愚笨的方式来融合吸纳剑中灵气,恐怕会失望透顶。然而如今天帝已经不在了,就连妖王也随之失去了踪迹,三界乱象丛生,容不得他细思,容不得他考虑,摆在他面前的,仅剩下这一个有效的办法。
书怀将剑抱在怀中,整个人往后一仰。顷刻间,四周的景物飞快地旋转,汇聚成无数个黑漆漆的小点。他的神魂也被吸进那些微小的黑洞当中,他强迫自己陷入了沉眠。
文砚之推开门,不出意外地看到他在床上躺着,而在他身外,丝丝缕缕的灵气从宝剑当中逸出,白色的丝弦缠住了他的四肢。鬼使抿了抿嘴,知道书怀做出了怎样的抉择,他在门前踌躇良久,最终推门入内,悄悄地提走了桌上摆放的长明灯。
书怀这一睡,就是一百年。当他醒来的那一刻,四面八方围拥过来的是一片死寂。他抬头向木桌上看,发现桌面上已没有一盏灯。
灯不见了,雪衣不在。
但是书怀毫不慌张。于他而言,这抱剑沉眠的一百年,实际上也不过是漫长的大梦。无论是美梦还是噩梦,最后都是要醒的,他明白,在他沉睡的百年之间,整个冥府并不会发生太大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