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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妖怪 (薛直)



隔天明韶去学校答辩。

这对他来说就是走个流程,心理负担不是很大,早上出来的时候,沈秋还送了他一段路。有人在路边摆摊卖莲蓬,明韶看到觉得很惊奇,沈秋就给他买了两个让他拿着路上吃。

现在的明韶再也不是那个从前的野猫了,他油光水滑,毛发根根分明,浑身香喷喷软绵绵 ,是个有人疼爱的小猫了。沈秋送他到最近的公交站台,随后就分开了,两人一个去上班,一个去学校。

所以明韶万万没想到,他答辩之后出来,沈秋就在外面的长椅上坐着等他。

这一幕简直超脱出了真实,他平时就觉得沈秋很接近传统的贤妻良母人设了,现在居然做出这种会请假或者翘班来等他放学的事情。他是不是就是宠爱这两个字的具象化?

明韶脚下发软,干脆站在原地不动了。

他不知道是自己从未被爱过还是怎么回事,在沈秋“这一切都很正常”的神态和表情之下,越发觉得他对自己好的惊心动魄,简直让他无法招架。这不科学啊,为什么爱也能让人惶恐?

他不动了,沈秋当然会自己过来,走得近了才变了脸色:“你怎么了?”

明韶的状态看上去不怎么好,衣服有点破损,脸色也不对劲,而且松松垮垮的衣领露出来的锁骨上还有伤。沈秋后背一寒,瞬间不怒自威:“谁欺负你了?”

明韶抬起一只手阻止他追问:“没事。”

他很含糊的解释:“打了一架。”

问题倒是不大,对明韶来说这是常有的事情,知道他来历和身份的人实在太多了,他经常听到背后的哔哔。虽然一般情况下明韶并不当一回事,但这并不妨碍他寻衅滋事,打架斗殴。学校不敢得罪他老爹,于是只好单方面处罚另一方,这样不公正的结果当然让更多的人不服。于是就连毕业答辩这一天,他也抽空在厕所打过人了。只是一般打过架之后,明韶跟谁也不说。

他不知道小孩打了架居然还有回家告家长这个操作,更不知道他也可以告诉沈秋。而突然被沈秋直面自己这样子,明韶居然觉得十分心虚。

他并不后悔自己如此凶悍孤介,也不觉得打人有什么不对,只是突然想到沈秋肯定很少遇到这种事。他不是需要打架斗殴,把对方踹进喷泉池才能阻止对方说话的人,他也不会总是听到有人用下流的语气词汇辱骂自己已经死去的母亲的人,更不会因为是没有用的私生子而频频遭遇饱含轻视的眼神。

沈秋的世界和他太不一样了,而明韶这段时间以来居然忘记了这一点。

他下意识的躲避沈秋的触摸,却还是被强硬的按着检查了伤势,确认明韶并没有吃亏之后沈秋才松了一口气,安慰他:“没事,今天我们去吃火锅。”

明韶木然的看了他一眼,没表示反对,甚至很听话的被他领走了。

说是吃火锅,那就一定要吃火锅。这次不是沈秋自己在家做,而是在外面吃。明韶倒也不反对,只是很安静的把碗塞到沈秋面前,让他涮好给自己吃。

明韶不能算是完全的肉食动物,他只是什么都吃的很多,年轻人新陈代谢好,胡吃海塞也不怎么胖,稍微有点运动量就能保持好身材。沈秋虽然还不至于喝风吃屁都长肉,但要是在乎形象,就得在迈开腿或者管住嘴里面选一个了。  

他们也都意识到了气氛不同寻常,不过明韶是没有力气多说什么,沈秋是已经习惯了以不变应万变,根本什么都不说,先吃饭解决民生问题。

明韶其实想喝酒,但他想到自己喝醉的样子,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结果半夜的时候他突然惊醒,趴在洗手台上吐了个天昏地暗。

沈秋也被这动静弄醒,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下意识的接水拍背安抚抽搐不止的明韶。他并不明确这是什么,可明韶却清楚的听见一声惊雷炸响在头顶。

他终究是失败了。

第十六章,月移花影过墙来

沈秋把水杯递给明韶,转身去找黄连素,然而还没出门,就听到明韶将杯子扔在了地上。

他转过身去,就看到明韶低着头,颓然坐在卫生间冰凉的瓷砖上,喘息粗重,紧紧抓着一片碎玻璃,血从他指缝涌出来。

沈秋有一瞬间感到严重的眩晕,他扶着墙屏住呼吸极力克服自己的小毛病。明韶已经很显然出了些问题,他不管怎么说总得处理。

要从他手心拿出碎玻璃片很容易,倒是包扎费了一番力气,沈秋摸到明韶手心一掬黏腻半凝固的血液,感觉就不太好了。他有些晕血的症状,不是天生的,而是心因性,因此平时做饭也不觉得怎么样,但看到人血就会感觉不太好。明韶似乎不对劲,紧紧抓着他的手,人却没什么反应。沈秋也顾不上自己,给他清理了伤口,强打精神挑出里面的玻璃渣子,然后草草包扎了伤口。

明韶像是不知道疼一样,让坐下就乖乖坐在了床上,沈秋这才蹒跚着去洗手。

他嗅觉灵敏,被血腥味弄得头疼,甚至也想吐,强行忍住了,回头倒水给明韶,又把黄连素拿出来让他吃。

这顿折腾来的突兀,但夜深了,沈秋也没有多少精神吃惊,只是觉得有些难受,等他吃了药把杯子放到床头柜上,伸手摸了摸明韶的头发:“现在还难受吗?”

声音里甚至带着睡意。

明韶抬起头看他一眼。

沈秋根本没意识到明韶的手在颤抖,他的声音也沙哑,期期艾艾,像是温柔,又像是恐惧:“我……我吵醒你了。”

这简直就是废话,沈秋无力理会,又软绵绵的摸了摸他的头:“没事了,睡吧。”

明韶深深陷进他怀里,低声喃喃自语:“是我不好……”

沈秋尚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明韶就推开了他,盘腿坐在床上,穿着软绵绵的法兰绒睡衣,抬头看向他,挑起了另一个话题:“你为什么从来不问我?”

“问什么?”沈秋顺着他的意思接下去。

但这似乎让明韶感到难堪,他用受伤的那只手扣着床沿,肩膀松松垮垮,不像是眼神那样充满了应激的紧张与防备,但神情让人不由警惕,唯恐激怒他,或者伤害他。

明韶没有余力去分辨他到底是根本不在乎,还是太过沉着,于是只好咬着牙把话说的更清楚:“你其实没少听到关于我的那些事情吧,为什么从来不问我?为什么不问我妈妈,也不问我的家庭?你到底在想什么?”

果然,沈秋意识到话题的沉重,他预料到这是明韶心里最深的伤痛之一,如果没有其他的话,也许可以称为唯一,所以他的态度很谨慎,强打精神:“我知道,但那些其实和你没有什么关系,我不在乎你是谁的孩子,也不在乎你的家庭,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

明韶露出要哭的表情,但实际上他仍然以为自己相当凶恶,追问出了另一个并不遵循对话逻辑的问题:“你是爱我吧?你为什么爱我?”

这来得未免太仓促,且牛头不对马嘴。沈秋甚至没明白一直在纠缠明韶的噩梦居然是这个,但他总算清醒过来了,甚至十分冷静沉着,意识到这段时间以来的平静和温馨,都在这一刻终止了。

他本来没想太早谈论爱这个字,因为下意识觉得不到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一旦说出口,明韶就会被吓跑。可明韶的忍耐已经到了尽头,他问出来了。

沈秋觉得为什么这个问题是全世界最难回答的问题,他自己也不知道,只能笼统解释:“爱是没有理由的,我就是爱你。”

这并不是个很有说服力的答案,但于沈秋而言,说出这句话反而让他觉得安定。这段时间以来,他内心其实充满了不确定感,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不知道该如何定义自己与明韶之间的感情与关系,也不知道他究竟想从明韶身上得到什么,只一味凭着本能推进,寻觅,想要找到答案。

现在他终于能说这是因为爱了。

他不知道是以什么时候,如何,但总之他已经迎面与人生中空前炽热的感情撞上,再不可能假装这不存在,从未发生了。

明韶愣了半天,用恐惧的眼神看着他,然后毫无缓冲与预兆的爬起来换衣服。沈秋不知道他准备做什么,更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拦住他,当他意识到这就是明韶的逃跑的时候,明韶已经赤脚下床了。

他简直像是被可怕的东西追赶,甚至一句话也不说,就这样离开了。

沈秋被他推了一把,没站稳坐在了地上,懵逼的看着他的背影,无法定义发生了什么。

虽然梦境破裂的不在计划之内,但沈秋隔天醒来只感到头疼,并不觉得很意外。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自己超强的直觉预料到了反复的到来,还是因为他早就感觉到了和明韶之间的不安定感。

这种迟钝带来的镇定,很快就因为他发现明韶把他拉黑而消失了。

沈秋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就好像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明韶的这种行为,只是觉得心梗。他没有什么把握断言到底是因为明韶爱他所以无法承受因此跑了,还是因为明韶发现无法爱他所以受不了跑了,于是对这个哲学问题日思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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