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才早上七点,天空刚刚发白,李欣瑶在这里已经站了几个小时,其实前一晚,她基本都会失眠,凌晨一两点就过来了。
余心欢将手里的花放在墓前,抹去墓碑上照片的雨水,用袖口将那里擦干净。随后对着墓碑笑了笑,满眼怜爱。
“你知道小语的名字是谁取的吗?”
“听她说过,是你取的。”李欣瑶淡淡回答。
余心欢站起身,笑意不减,只有她会在这样的日子笑得出来,好像早已看透生死一般。
“我母亲怀她的时候我才两岁刚会说话,小语出世后,妈妈说你多了个妹妹,妹妹叫什么好呢?
然后我就一直说星星,爸妈希望我们家能够一直充满欢声笑语,就取了心语。“余心欢回想起过去都是笑容,可在李欣瑶看来,这不过是她掩饰悲伤的一种方式。
“她也开心过,幸福过,还生了个优秀的女儿,可以宽慰了。”李欣瑶始终平淡如水,对一切都很佛。
余心欢笑意渐失:“如果人这辈子不幸大于开心,又怎么能叫宽慰?”
李欣瑶望着墓碑上的名字,眉头轻蹙,默然不语。
“小毓已经担任了管桩集团总经理,你知道吗?”
“我不关注这些,也不参与他们的内斗。”李欣瑶其实都知道,只是知不知道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你儿子会成为她夺位的绊脚石,你又知道吗?”
“我知道,如果小北斗不过小毓,那是他能力不足,即使这样,我相信小毓不会对大房赶尽杀绝,我从来没担心过这些。”
余心欢轻嗤,表情有些僵硬:“可就算整个凌睿集团落入小毓手里也换不回心语的命,得到了还不如摧毁它。”
“心欢~”李欣瑶表情终于变了,“小毓是为了完成心语的遗愿,她一心想跟国韬合葬,如果她不坐上凌家最高位是无法办到这件事的,我觉得小毓不是心机那么深重的孩子,也不是冷漠绝情的人,你能不能不要引导她,把仇恨放大,她会活得很辛苦的。”
“我告诉你,欣瑶,心语入凌家祖坟这件我不会同意的。我教她识人心、剖析人性都是必备的技能,那些公司财产是你们凌家欠二房的。”余心欢语气强硬,说到凌家时竖起敌意,“再说小毓有野心有能力,为什么要把江山拱手让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放不下?”
“你就放下了?”余心欢一句反问让李欣瑶无语凝噎,“当初你有能力救她,帮她,你做了多少?你答应我好好照顾她,你最后做了什么?主持丧礼?”
李欣瑶双眼紧闭,不敢回想余心语去世的那一天,她双手相握有些微颤。
“鞭子打在她身上的时候,你在哪?小毓跪在凌家大宅门口,哀求让她妈妈入凌家祖坟遭遇拒绝的时候,你又在哪?”余心欢红了眼,直到余心语离世的那天,她才发现妹妹身上的伤痕,那种恨意和不舍,没有人理解,仇恨的种子从那一刻就深深种进了余心欢的心里。
余心欢的话就像鞭子,狠狠地抽打在她心上,血肉模糊,可她的心已经死了,麻木了。仅剩的一点知觉,也正在被岁月慢慢磨灭。
她甚至连痛都感觉不到了,她吃斋念佛这么多年,早已将那些执念和痛苦慢慢化解。原来真的可以痛到不痛的境界,哀大莫过于心死,说的就是李欣瑶。
她双手合十,低头轻喃:“心欢,你看透人心,剖析人性,却从来没懂过自己,如果不放下,执念会伴你一生。”
“我执念?你以为佛经真的能够救赎你?如果可以,你就不会站在这失魂落魄,连雨伞都不记得带了。”
“人的救赎从来都是靠自己,而不是佛,也不是你信奉的科学与专业。”李欣瑶轻叹一口气,放下手拉住余心欢,“我们别吵了好不好?她不会想看到我们这样的。”
余心欢笑笑抽出手,“你很清楚,从心语死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不似从前了,你知道她离世的时候体重多少吗?”
李欣瑶被挣开的手忽然无处安放,最后只是抱着双臂摇头,说不出话。
“87斤,她164身高,最后还有87斤。”余心欢就像在拿把刀在剜自己心,也让一直镇定自若的李欣瑶开始面露痛苦,她怎么会不知道,是她主持了丧礼,是她亲手换的寿衣,她甚至目睹过她被凌阊啸鞭打...
余心欢总能把轻描淡写的话变成杀伤力极大的武器,击垮李欣瑶维持了多年的淡定和沉静。
“心欢,你别说了,我不想听了,都过去了,过去了。”
“如果你内疚就应该帮助小毓,你们大房应该跟二房联手,你与其整天念佛超度亡灵,不如做点实在的。”余心欢目的很明显,并且不加以掩饰,她把李欣瑶引导到痛苦中,去放大过去的种种,就是希望她能够出手,她儿子凌商北不算什么,可李欣瑶的背景有多强大,她很清楚。
父亲立过战功,弟弟从军亦是身居高位,母亲是国际鼎级珠宝鉴定师,旗下珠宝店遍及全球,现在由哥哥打理家族产业,虽然和凌家没有生意往来,但这么强大的背景加上李欣瑶的贤良淑德,又是长媳,深得凌阊啸喜欢。
论能力和地位,凌家没人高得过李欣瑶,可即使这样,她也没能护住余心语。她对这个世界绝望,对自己失望,只是不愿意在自责和悔撼中了却残生,就选择带发修行,了却残生。
她从来没有争斗之心,更不想加入小辈们的竞争中,凌家的财产和权势,她根本就看不上。
余心欢望着她那楚楚动人的表情,轻叹一口气,觉得自己过于残忍,她知道怪不到李欣瑶头上,只是想到她还挂着凌家长房媳妇之名,觉得怄气。
“算了,你还是吃斋念佛吧,等会我见见小毓还要走,下一趟回来就办离婚手续。”
李欣瑶不可思议地望着她,“你要离婚?”
“本来就是形式婚姻,不过走个流程,他在外面有私生女也有爱的女人,我一直都知道,正好结束这段貌合神离的婚姻,彼此成全。”余心欢一脸漠然地说着婚姻,她的丈夫是著名导演谢向元,目前正在筹拍一部电影,女主正是凌阡毓娱乐公司旗下的当红影星陆景言。
李欣瑶一脸震惊,心情有些复杂,“你们的婚姻...?”她一直以为余心欢婚姻幸福,他们是模范夫妻。
“怎么?你以为我婚姻幸福然后自己跑去结婚寻找幸福啊?”
“没有,你知道我是两家联姻...”李欣瑶说话声音渐小,余心欢笑笑摇头,“倒让你守了这么多年活寡了。”
“他走的早是解脱,对我也是。”李欣瑶深吸一口气,过去太久了,许多事情她不愿意想起。
她们几乎是一前一后结的婚,说起来难免可笑,两人的婚礼余心语都到场了,就是那场婚礼,凌国韬遇见了当时的余心语,对她一见钟情,后来通过各个渠道认识了她。
可没想到最后,那个经常跟在自己身后叫瑶姐姐的心语会郁郁而终,死于风华正茂的年纪。
李欣瑶轻抚额头,心有点疼,这道口子一旦撕开,就无法愈合了,可她表情依然云淡风轻,仿佛早已形成习惯。
“别想了,欣瑶,今天我言语过激,抱歉。”说罢她将围巾摘下为李欣瑶裹上,像一种久违的习惯,围巾没有章法地披着,时尚洋气。
“嗯,我没事,你也是。”李欣瑶语气依旧平平,即使内心再多挣扎也无法表现出来,每年这个时候也很难真的平静。
她捧着余心欢的羊绒围巾靠着脸,依旧温暖。
“她们来了。”
“她们?”余心欢转头,不远处是凌阡毓与另外一个女人手挽手正向这里走来。
两人在天刚蒙蒙亮就去花店取了最新鲜的花,一路驾车半小时才来到这里。一路上柳思翊都很紧张,往年凌阡毓来这里都不会带自己,这是她跟姨妈仅有的相聚时间,她要跟余心欢学习,也要汇报进展情况。
这次就像见家长,一个已故的亲人,一个尚在人间的大人物。即使柳思翊再稳如泰山,也很难从容面对。
不远处,两个身影,一个熟悉,一个陌生,薄雾环绕,她们的身影若隐若现。
疏雨洒落而下,寒风瑟瑟,柳思翊挽着凌阡毓往前走着,她最先看到了李欣瑶:“那是?”
“大伯母每年都来,而且每次都比我早,不用奇怪。”
“她跟心语阿姨关系很好吗?”柳思翊有些意外,初次见李欣瑶就觉得亲切喜欢,原来她确实跟二房很亲。
“她,姨妈,妈妈,三人年轻时候就认识了,至于关系我也说不清,她们没说我也没问,大伯母一直对我们很照顾,早年跟妈妈关系也很好,应该说是我见过关系最好的妯娌。”
柳思翊点头,不意外,像李欣瑶气质那么温柔的女人,就像民国时期的大家闺秀,真正的气质佳人。
“那既然这样,大房跟二房关系应该很好才对,你跟商北联手不是更好吗?就算大伯母不参与其中,你跟商北也应该...”话没说完,凌阡毓就一记冷眸射来,怎么还敢说商北商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