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公子是宁老爷和夫人老年得子,自是对他有求必应,出名的胃口刁钻。
点心讲求精致,和面的力度,肉馅的层次,调味的轻重,每一步都极为考究,正是这道翡翠虾饺能取悦这位贵公子的原因。
无暇去想其他,泽瑜先是杀掉海虾,剥出虾仁,浸入盐水中约莫一炷香左右,如此便可保持虾仁爽脆的口感。
接着他剁碎五花肉和冬笋,取出泡发过的虾仁,用刀反复拍打,再将其加入剁碎的猪肉和冬笋中,倒入调料,搅拌至粘着,虾饺的内蕴——肉馅便完成了。
而这道点心的另一个难题,则是如何做出晶莹透彻、嫩滑不粘牙的饺皮。
首先是和面要用一半澄粉、一半玉米淀粉,并要用沸水和开,揉搓至半透明,这是第一种颜色的面团。
第二种颜色便是菠菜绿,将菠菜用猪油烫至刚熟,再以石磨磨出菠菜汁,重新煮沸后代替开水和出面团。
如此一来,菠菜汁的清新可大大减缓肉馅中的油腻感,素荤搭配相得益彰。
随后,泽瑜将两种颜色的面团分别搓成长条,用刀切成小戳,再用擀面顺直擀薄。
这步很考验手感,皮擀太薄,包不住肉馅;擀得太厚,饺皮会减弱肉的鲜美,即是败笔。
紧接下来便是用绿白纹路的饺皮包上肉馅,包裹的手法也有考究,每只虾饺应刚好在捏出十二道皱褶后合口,不多不少。
如此包出来的,便是如同一棵棵袖珍又巧夺天工翡翠白菜,整齐排列在蒸笼上。
“烦请姑娘送上去吧。”
蒸好的虾饺还冒着白气,饱满的肉馅在吹弹可破的皮下若隐若现,如同身披白纱的美人。
泽瑜郑重地将蒸笼递给等在一旁的丫鬟,自己则是默默收拾好灶台,耐心静待宁公子品尝。
“谢公子久等了,我家公子请你到厅前一会。”
只过去不到半个时辰,邓叔来到泽瑜等候的地方,传达命令时却没有看他的眼睛。
“好的。”
小厮一旁窃窃私语,邓叔神色复杂,泽瑜心中隐隐浮现起不安:莫非生了意外?
才踏入大厅,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
“这位想必是谢公子,真是年轻有为,可惜可惜。”
眼前的少年身着锦缎长袍,头戴墨玉发冠,外披云绡罩衣,俊眉修眼,唇红齿白,想必正是宁公子。
心下“咯噔”一响,泽瑜抬眼便望见,站在一旁系着围裙、面露得色的蔡大厨。
“拜见宁公子。”
泽瑜压下心底震惊,垂首行礼,脑中掠过种种猜想:
蔡大厨面色红润,没有半点病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做的翡翠虾饺,饺皮洁白柔韧,内馅鲜美爽滑,可谓色香味俱全。”
宁公子先是抚掌称赞几句,不乏老饕的自傲,随即语气一变:
“然而真正的点心,不单只是材料和刀工,更讲究灵魂。”
见泽瑜听得不明所以,宁公子轻轻蹙眉,摇头失笑,仿佛感叹朽木不可雕:
“你做的翡翠虾饺虽外形一致,但口感始终欠缺一二,着实令人遗憾。”
“那是,只学到了表皮功夫,终究难登大雅之堂。”
蔡大厨难掩得意,迫不及待附和道:
“也就是只有宁公子这般在食评上天资过人,才能看穿这小儿把戏,还老夫一个清白。”
“小人斗胆,敢问两者差在何处?”
方才的话如同将他判了死刑,但泽瑜断是不服气的:
根据谢泽玉的记忆,明明这些年,蔡大厨出品的所有点心都是由他代劳,不可能有差别。
“你是不服么?质疑本公子的舌头?”
听见宁公子不经意上扬的尾音,泽瑜正想开口挽回几句,又听得对方说:
“好吧,本公子一向讲道理,你上来,自己尝一尝便知。”
谢过宁公子,泽瑜镇静走到桌边,夹起一只出自蔡大厨之手的翡翠虾饺,微不可察地蹙起眉头:
饺皮过厚,蒸得有些发皱,肉馅的颜色透不出来;
绿白两色含混在一起,不像虾饺,倒像一颗青团。
乍看之下,从卖相到饺皮的口感,都是差了一截,泽瑜百思不得其解:宁公子到底何出此言?还是他们是一伙的?
这个谜题在咬破肉馅时,瞬间得到解答,泽瑜周身如遭雷劈:
原来如此!
“如何?”
宁公子挑眉,一手轻轻叩击桌面。
“内里加了一味药材,多食于人无益,宁公子可知道那是什么?”
礼貌地放下筷子,泽瑜一对杏眼似要喷出怒火,又不得不苦苦忍耐:
在揭穿蔡大厨之前,他想知道,宁公子是否真的不知情。
“你含血喷人!”
蔡大厨的身体禁不住微微颤抖,旁人都以为他是气急攻心,只有他自己知道:
竟然被这竖子拆穿了!必须得解决他!
“本公子确实没尝出来,但蔡大厨与宁府多年相交,为何要加害于我?不过是一道点心,为此污蔑一手栽培自己的师傅,实在是……”
宁公子望向泽瑜的眼神已从失望变成了厌恶,挥了挥手,示意邓叔:
“本还打算让他留在宁府当帮工,这种心术不正的人,不要也罢。”
“小伙子,做菜之前,该先学做人。”
宁府后门,邓叔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只留下这么一句话。
“披着人皮就是人了么?”
下意识反问,泽瑜出口后才发现自己话语太冲,毕竟邓叔自以为是“一番好意”,只劝说道:
“听说,宁公子几乎每天都要吃一例翡翠虾饺,再这么下去的话……”
不等泽瑜说完,邓叔不耐地皱起眉头,摆了摆手,意思很明确:你且去罢。
“你吃了么,快收拾东西。”
泽瑜满头大汗,好不容易甩开追着他的几个地痞流氓,飞奔回木屋,见崇云安然无恙,也不敢多歇息半刻,手一指:
“从窗台那里跳出去,躲到草丛里,快。”
崇云整只鸟莫名其妙,可见泽瑜双眉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线,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
“发生什么事?”
一人一鸟才刚藏到草丛中,便见十几个壮汉拿着棍棒,把木屋围了个水泄不通。
为首一人看着脸熟,把门拍得震天响:“谢泽玉,滚出来,饶你不死!”
“他是那天在闻香楼遇到的……”
没错,那人正是出师宴上,陷害泽瑜失败的壮汉。
把木屋掀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找到谢泽玉,那群找茬的怒不可遏,直接一把火烧了个清光。
泽瑜才迈出宁府,这堆人出现得如此迅速及时,怎么想都不可能是巧合。
“真的要躲回山上?”
崇云侧过头,看向泽瑜,今天的事不简单,这人怎么打算?
“当然……不回。”
泽瑜沉下脸,握紧双拳:既然对方赶尽杀绝,那也就不客气,尽管会会那层人皮底下是什么妖魔鬼怪!
作者有话要说:
冬至快乐_(:з」∠)_
第20章 第二十章
夜色昏暗,浓厚的乌云把月亮光辉挡得严严实实,似是为全城罩上一层奔丧的黑纱。
“奇怪,蔡大厨这么早就入睡了么?”
在城郊藏匿至夜深,泽瑜方和崇云隐去身影,悄无声息潜入城内。
蔡家父子住在闻香楼隔壁巷中一栋青砖房,相较旁边一连串木屋,可以算得上是小富之家。
这栋青砖房中没有一丝烛光,仿佛与墨色长夜融为一体,透出反常的空寂。
“血腥气。”
崇云一直默不作声跟在泽瑜身后,忽地展开双翅,“腾”一声飞到墙上,四目霎时亮起荧荧蓝光。
“好浓,我也闻到了。”
泽瑜轻手轻脚走到围墙下,越发浓烈的血腥味让他忍不住反胃,难不成蔡大厨私下还做着杀人越货的勾当?
“屋里没有活人的气息。”
眼看泽瑜纵身一跃,转眼间灵活翻过围墙,崇云一边提醒,一边无声无息落在那人脚边,翅膀微微张开,严阵以待。
“你放心,我身上有你给我的鸡毛掸……法器,厉鬼也接近不了,不会晕倒的。”
瞄见崇云神色不对,泽瑜连忙改口,可怜他实在想不出一个比鸡毛掸子更适合的名字。
一阵寒彻骨的晚风掠过,“吱呀”一声吹开虚掩的木门,空气中顿时血气弥漫。
“这是妖怪?还是厉鬼?”
未等泽瑜从满地惨烈中回过神,崇云突然仰起头,死死盯着从屋内轻轻飘出的一根黑色绒毛,沉声道:
“没走远,追!”
“怎么没影了呢?”
循着陌生妖物的气味,一人一鸟从城中跑到城郊,泽瑜爬到树上,极目远眺,转过头问一旁的崇云。
“大概是察觉到我的气息,连收拾也没来得及,直接就跑了。”
崇云低下头,禁不住懊悔:早知道就该先匿起两人的灵力。
“我不明白,蔡大厨恢复过来这事虽然很诡异,但昨日看他确确实实是凡人。”
昨天在宁府,泽瑜偷偷反复观察过,蔡大厨脸色红润,身上的阳气莫名旺了许多,完全没有受到反噬的影响。
“妖怪在开吃之前,也得把人养胖,可能是得病的味道不好。”
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崇云回过神,鸟喙扯了扯泽瑜的衣角,不无担心:
“不管怎样,蔡大厨就这么死了,谢泽玉的名声不就回不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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