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怎么行……”
“师傅曾经教导我,绝不能给患者留下任何可能成为污点的机会。身为医者,如果没有医德和诚信,那么还不如撒手不干。师傅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不能因为师妹的一次缺乏经验的误判就毁了他在大家心中的形象。”
慕泽辰不疾不徐地说道,还明着暗着又强调了好几遍叶雪的经验不足,无法担得起医者的重任。
至于叶九命究竟有没有说过这些话?
谁管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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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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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泽辰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身着皎月黑袍的男人。
男人是在晚上突然出现的,几乎融入黑夜的身影让慕泽辰差点就直接动手了。
“你来做什么?”慕泽辰没有废话,从衣着看,这人应该隶属月影军,是专门保护月国皇室之人的暗卫。
而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是羽国,正常来说如果不是执行任务,月影军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二殿下派属下来送这个。”
男人言简意赅地说完,从袖口掏出了一封极厚的信。
“二殿下……苏——东方筠?”
“是的。”男人没有在意他对东方筠直呼其名。
慕泽辰有种说不出的哀伤。
他这时候再联系自己又是为了什么呢?自己已经决定与他就此分别,做两条再不相交的平行线,过多的纠缠只会让自己更加想念曾经那个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的顾瑾安。
他已经把两人分的很清楚了,现在的他有着全新的人生,而不该是被自己一厢情愿认定的过去所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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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一直低着头,大有“你不看完我就不走”的架势。
慕泽辰叹了口气,缓缓拆开叠得整整齐齐的信封。
入目是一片惨不忍睹的字迹。字的结构很开,因为一紧凑就成了一团墨坨,下笔也没有什么力道,虽然横是横竖是竖,但就是太刻板了,反而失了字本身该有的意蕴。
但是慕泽辰知道,东方筠是入了宫以后才开始识字、握笔的,短短几天能达到写出一封信的地步已经很不容易了。
因为字大,所以慕泽辰很快就看完了,信中有不少错字,或是用了同样读音的代替,慕泽辰废了一番功夫才看懂东方筠想要表达的意思。
总的来说,东方筠想要表达的,就是对这些天因为忽视了慕泽辰而起的深刻而诚挚的歉意,他很想回到他们一开始相遇时的那种相处模式。进了宫,被其他皇子打压算计明嘲暗讽,又看着东方凉安排进殿的女人们勾心斗角百般争宠,看着朝臣争权夺利各自站队,而东方凉除了给了他一个皇子的身份,什么也不管了,他才幡然醒悟,自己竟然为了这一份虚伪的权力丢掉了最值得珍惜的东西。他现在非常害怕,感觉自己孤立无援,但他逃不掉,只能在这个黄金牢笼中勉强挣扎。
在信的最后,他仿佛看见了一个惶恐不安的少年泪流满面地求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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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究是……不忍心啊。
慕泽辰的心就仿佛是被一下子揪住了。
他是不是不该对他强求太多?被苦难折磨了十多年的孩子,在那片黑暗岁月中又能懂得什么?
自己明明跟他说过,今后的日子都要陪他一起,也暗自保证过,要将他推上辉煌的宝座……
他想看着他,如上辈子般耀眼的样子,而不是拖着骨瘦如柴的身躯,在别人的施舍下苟延残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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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现在还好吗?”
“不是很好,”男人的头依旧没有抬起来,“前些天和大殿下、三殿下一同游湖,失足落水染了风寒,主子为了写这封信熬了有三天属下来的时候主子的病已经更加严重了。陛下并不管主子的死活,太医们都和大殿下交好,大殿下将人都请去给大皇子妃安胎去了,主子甚至连一个太医都请不到。”
握在手中的纸瞬间皱成一团,慕泽辰强忍着担心与愤怒,颤声问道:“如果,我想进宫……该怎么做?”
他指的自然是光明正大、可以留在东方筠身边的那一种。
男人语气一松:“您可以申请,成为主子的专属医师。”
“好。”
既已决定,那么,叶雪的事情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017.02.06
庞子靖用牙咬着绷带,单手给自己的肩膀敷了伤药,肌肉扎实的古铜色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显现出魁梧与健壮。
他大刀阔斧地坐在自己的专属营帐里,随手翻看着前线传来的战报。
之前平定了边境流寇,结果还没安宁两天,又传来消息说蛮族趁势入境想要大捞一笔,于是刚回到国都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进宫述职的庞子靖就又带着浩荡的军队重返战场。
蛮族的武力值远胜于匪寇,后者不过只是不入流的村夫出生,前者却有着天生的力量与英勇。他们渴望战争,热爱鲜血,甚至说同伴的死亡只会让他们更加兴奋与疯狂。
就在之前不久,传言中号称“蛮族第二勇士”的塔达鲁克亲自率十队精英气势汹汹地正面进攻。塔达鲁克曾经带领蛮族逼得岭国不得不交出黄金万两以求得十年安宁,他十分的自傲,认为三国将领无人能在自己手下撑过二十回合。而他的赫赫凶名与身上那股滔天杀气也确实狠狠压制住了月国大军的士气,仅其一人便连斩上百士兵。
刚指挥完一场战争的庞子靖几乎没有休息就再一次投入战斗,而且不同于后方指挥,这一次他不得不亲身上阵对敌。
塔达鲁克对这位年轻的将军也曾经有所耳闻,但到底还是轻敌了。他觉得对方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自己杀过的人怕是比他见过的人都多,更别说前几年庞子靖还犯过几个不大不小的错误,仅勉强挡住了羽国的入侵。虽然前几天他剿灭流寇的手段十分凶猛,但他依然不认为他能在短短几年内成长到与自己比肩的地步。
所以直到被刺穿胸口,塔达鲁克才不得不因为震惊而重视起这个对手。可是一切已经迟了,哪怕爆发后的他如一头嗜血的凶兽,也不过是强弩之末。
塔达鲁克最终还是只给庞子靖的左肩留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伤口,自己却是永远倒在了这片尘土弥漫的战场。
塔达鲁克的死对交战双方来说简直不亚于晴天霹雳,蛮族一片混乱,月国军队则士气倍增。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这个看起来依旧年轻的将军,已经成长到了这个地步。单看他将塔达鲁克斩落马下之后依然淡定从容的气度,就知道他的胜利并不是全凭运气,而是真的足以力战群雄。
蛮族见到庞子靖手中刀刃上还未干涸的热血,第一次产生了怯意。而就是因为这一丝犹疑,双方的形势立刻倒转了,月国军队奋起直击,竟生生反压了蛮族精英。
直到日落西山,双方收兵回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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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子靖抬头看着进营汇报驻守状况的副将,心底突然涌现出一丝烦躁与不安。
“是否已经许久不曾下雨?”他蹙眉询问。
副将愣了一瞬,回忆片刻道:“是的,已有大半个月了。”
庞子靖想起对敌时并不算弱的风,又大概估测了一下方向,心底计算了蛮族驻营和己方阵营的位置,不安感更加强烈了。
记忆中,并没有过发动火攻的战争,但是在他上辈子的经验告诉他,火攻是屡试不爽的偷袭、反击策略。
“传令下去,加紧粮仓的防护,准备好足量的水和沙土。”庞子靖的眼底闪过暗芒,“加强周边巡防,一旦发现可疑人物格杀勿论,绝不能让他们进入可射击范围。”
“是,将军。”副将不明所以,但还是决定严格按照他的吩咐行事。
等副将退走,庞子靖缓缓揉了揉发涨的脑袋,希望只是他多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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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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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戒!敌袭!”
嘹亮的号角声划过寂静的夜空,将歇息中的士兵悉数叫醒。
呐喊声响彻云霄,扛着火把的蛮族大张旗鼓地直接冲入月国军队阵地,弓箭手更是将顶端裹了油布的箭矢点燃,射进了月国大军。
惨叫声此起彼伏,还没缓过神来的士兵们被突如其来的大火吓得不知所措,在慌乱中丢了性命。
冲出营帐的庞子靖脸色黑如墨碳,他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光明正大地直接冲进来当着他的面放火。
拔出蹭亮的长刀,连斩了数十个叫嚷着的蛮族,浑身浴血的庞子靖高声大喊:“全给我镇定!重甲兵立刻布阵!身上着火的就地打滚!身旁有营帐着火的立刻用……”闻到浓重的柴油味,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字立刻被硬生生改掉,“用沙土掩灭!”
话语间,庞子靖的身形有如鬼魅,在黑暗中不断游走,说是一步杀十人一点也不为过。
士兵们渡过最开始的慌乱期,理智渐渐回笼,多日的训练让他们重新提起了长矛。本就应该时刻警戒的重甲兵没有了四处逃窜的友军的干扰,立刻全副武装地列队前行,被火焰炙烤得滚烫的盾牌反而激起了他们的斗志。
夜袭并不会有太多人,在庞子靖的指挥下很快就将他们全部击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