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誓言 (飞鸟临溪)

　　和他已经五年没有见了呢。他有些恍惚地想。

　　沿路三三两两的都是今年的毕业生，有不少情侣抱在一起让朋友给他们拍照，在校园里留下最后的回忆。

　　归蓝因为还要继续读博士，所以并没有太多的离别情绪。和他一个专业的同届也几乎都会进入科研院，以后大家也还是同事。不过，因为能自由地走动的日子所剩不多，归蓝还是觉得有些怅然。正式进入科研院的话，他就绝不能像现在一样自在了。

　　他当然明白父母都不希望他过上这样的生活——因为他曾经是很喜欢自由的人，梦想是乘着考察船周游世界，保护他最爱的大海。但从湛青回来后，他认认真真地考虑过，觉得他并不希望让自己被排除在外。

　　他最在意的三个人，都在“那个世界”战斗着。他不能允许唯独自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活着。

　　因为卿晓当初的拒绝，他心中淡淡的恋意尚未来得及萌芽就被抹去。但即使是过了这么久，他仍然无法忘记和卿晓度过的那一天，也从未后悔过自己当初的决定。

　　只要继续努力，总有一天能和卿晓站在一起为了保护这个国家而战斗。比起曾经的无能为力，现在的他，很快就可以亲手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人了。五年前的心动已经渐渐地变成了激励他的动力之一，只要想起卿晓，归蓝就觉得自己还能继续努力下去。因为在城市的某个角落，卿晓也一定在拼命战斗着。

　　所以，他也绝不会认输，在面对下一个孙志华的时候，他绝不会再让重视的人受到伤害。

　　虽然在心中如此豪言壮语，归蓝表面上还是困困地揉着眼睛，一边小小地打了个哈欠。他昨天在实验室熬到太晚，今天又起了个大早参加毕业仪式，现在终于离开了嘈杂的人群，困意也一下子涌了上来。

　　初夏的凉风突然刮起，归蓝及时按住了摇摇欲坠的学士帽，手里拿着的封筒却不小心滚落，顺着风一下子滚开了好远。

　　“啊……”归蓝下意识地弯腰，但穿过树荫的风却丝毫未停，迷住了他的眼。

　　归蓝只好停下来，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祈祷自己的毕业证不要滚到自己找不到的地方去。

　　等他再次睁开眼时，他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脏小小地颤动了一下。

　　熟悉又陌生的深绿色军装，高挑健美的身材，还有那双在树荫下浮动着暗色的紫色眼睛。

　　高挑的军官深深地看了归蓝一眼，单膝蹲跪下去，右手扶在大腿上，伸出左手捡起了滚到他脚边的黑色封筒。他再次站起身来的时候，胸前各色的奖章随着他的动作反射出细微的阳光，朝归蓝举起的手里托着那个封筒，归蓝甚至能明显地看出来他的手在微微发颤。

　　“……”

　　青年军官张了张嘴，又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只好抿了抿唇，垂下了眼睛。被他戴得一丝不苟的军帽遮住了他似乎有些忐忑的目光，归蓝只看得到他比起五年前削瘦了一些的脸颊上凌厉坚硬的线条。

　　归蓝向他走去。

　　“谢谢。”他接过被一直举在空中的封筒，轻声地道谢。然后他看见军官的脸色一僵，似乎是误会了什么似的，虽然仍然站得笔直，但浑身上下透露出一种黯淡的气息。

　　归蓝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这个人怎么还是和五年前一样，心里在想什么一下子就能看出来。虽然有些想要欺负他，但看着他开始咬住嘴唇，归蓝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真是好久不见了呀，卿晓少校？”已经会辨认肩章的归蓝扫了一眼他的肩膀，笑着对他说。

　　然后他果然看见卿晓猛地颤了颤，难以置信地抬起眼睛看向自己，那双坚毅的眼睛甚至已经开始发红。

　　归蓝失笑。真是的，怎么可能会忘记你呢？

　　“我可是一直都很想见你的啊……”

　　虽然归蓝以平静甚至是有些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的这句话，卿晓还是立刻慌了神，手忙脚乱地道歉，“对不起、我、是我不对，我……”

　　“没错。”归蓝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亏我还那么担心，你该不会以为我后来很快就忘记这回事了吧？嗯？”

　　已经完全是成年人的青年微微凑过来，卿晓能闻得到他发间淡淡的制冷剂的气味。他的眼神如同以往一样温和柔软，但多了几分让他感到陌生的成熟，嗓音也低沉了一些，被他用略微带着些沙哑的声音在耳边低语，卿晓慌得整个人都不敢动，有种完全被压制住的感觉。

　　“对不起……”他喃喃地重复。

　　“那，今天你是为了补偿我，所以才来特地参加毕业典礼的吗？”归蓝后退了一些，又恢复了轻松的语气，把“特地”两个字咬的重了些。卿晓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算是盛装的打扮，忍住羞耻心点了点头。

　　“谢谢，我很开心呀。”归蓝很容易满足地笑了，从树荫漏下的阳光打在他脸上，卿晓被他的笑容晃得一阵恍惚。

　　现在害羞还太早了！他拼命地让自己清醒。他还有、还有更重要的话要说……

　　于是卿晓深吸了一口气，“我……我今年，当上特种部队的教官了。”

　　“这样啊，恭喜了。”

　　“所以，所以能一直留在首都了。”他说到这里，偷偷抬眼去看归蓝的反应。归蓝仍然微笑着，那样子明显就是在等着他的下文，卿晓觉得自己的脸更热了。

　　“你现在有恋人吗……”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归蓝没有马上回答。卿晓听见自己的心脏咚咚地跳着，他不自主地握紧了拳头，高热的脸颊渐渐地凉下来。

　　都已经五年了，归蓝比以前更加帅气了……他又这么好，自己看见会移不开目光，别人当然也会的。大学里也有那么多可爱的女孩子，男孩子也不少……他来的一路上看到了好多的。

　　一定会有很多人追求归蓝的吧？自己这样的人，又无趣又冷淡，而且之前和他才相处了那么短的时间，对他又凶又严格，印象肯定很差劲吧？而且……而且最后，他不仅没能保护好归蓝，还让他受了那么严重的伤……

就连追求的手段也如此拙劣，是……是不可能会被接受的吧……

　　因为归蓝很善良，所以不知道怎么回答自己，所以……所以才……

　　想到这里，卿晓的眼眶都要发涩了。他屏住气，不敢看归蓝，竭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动摇。只是因为被拒绝就摆出难过的表情就太难看了，这样也会让归蓝为难的……

　　如果被拒绝，他再努力就是了，多久都无所谓的。这五年来他为了能留下来不知道做了多少危险的事，好在他终于顺利晋升了。特种兵并不是一个适合作为恋人的职业，他在当上教官之前，哪怕再想念归蓝，都不曾放纵过自己一次。

　　随时会牺牲的自己是做不到成为一个称职的恋人的。

　　就当卿晓自以为冷静的表情都要维持不住时，他听见归蓝轻轻地叹了口气。本以为会得到宣判的卿晓，却感觉到归蓝似乎想要触碰他的颈侧。克制住本能，他没有躲闪，但归蓝的手最终没有落下来。

　　“这道伤口之前明明没有的。”他听见归蓝说，“少校可真是不爱惜自己……”

　　颈侧的伤口离大动脉很近，可想而知当时的凶险。

　　听到归蓝的责备，卿晓反倒还有些开心，乖乖地道歉，“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那就好。所以，少校你是准备追求我咯？”归蓝有些调皮地问。卿晓没想到归蓝会说得这么直接，这下连脖子都彻底红了，只知道点头。

　　“可以吗……”确认归蓝眼中没有讨厌之类的情绪，他才小心翼翼地问。见归蓝仍然只看着他不说话，他豁出去了，把自己的羞耻和自尊心彻底抛诸脑后，生平第一次如此急切又混乱地表露心迹，“我、我会努力的，让我做什么都可以，而且我有固定休假了，如果你不讨厌的话，想去哪里我都可以陪你的，你喜欢什么样的人，我、我也都可以……”

　　看不得卿晓有些贬低自己似的表露决心，归蓝本来也只是想逗逗他出出这五年的气的，但他知道卿晓的冷傲，当然不忍心让他继续说下去，赶紧捂住了他的嘴，“好啦好啦，我又没有要拒绝你啊……”

　　没有拒绝，那……

　　卿晓有些难以置信地眨了好几下眼睛。

　　然后他就看见归蓝狡黠地对他笑了笑。归蓝笑起来的时候，那样子和五年前一模一样，和他在梦中一次次看见的笑容重叠在一起。

　　“那就加油吧，少校！”他说。

　　卿晓觉得这次他是真的要哭了，他连忙压下帽檐，试图遮掩自己的失态。已经错过了五年，是他的脚步太慢了，但是从今往后，他绝对不会离开归蓝的身边，也绝对不会再让他难过。

他用生命起誓。

　　“好……”他听见自己带着哽咽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