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忠想起那个不怎么起眼的年轻人,竟然觉得有些看不透他。
黑暗中,谢云的身影飞快地在林间跳跃,悄无声息,如同灵巧的夜猫。
书房里的窗前还是亮着的,谢云进去关了门,问已经候在那里的人:“怎么样了?”
“我按您的吩咐去了趟天牢,确实找到了一个叫裴忠的死囚。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谢云看着一脸欲言又止的陈茂。
陈茂道:“只不过楚焕这个人气量狭小,我们这么骗他,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谢云眼里闪着笑意:“你说错了,我们寒渊门做生意可是规规矩矩,他自己没把话说清楚,天底下那么多叫裴忠的,杀错了也不能怪在我们头上——对了,那一百两黄金呢?”谢云突然扭头问他。
“已经压在密室里了。”陈茂不冷不热道,分明十分鄙视谢云这副守财奴的模样。他还严重怀疑,谢云这次的行动究竟是为了裴老将军还是为了那一百两黄金。
陈茂心里刚起了疑,那边谢云就仿佛听到他心里在想什么似的,两条长眉蹙在一处,眼里瞬间聚起一副忧国忧民的神色,接着嘴里吐出一口轻叹:“想当年大漠人犯我边境,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我大楚兵马虽多,但大漠人人凶狠狡猾,见势不妙就窜进茫茫大漠里,一时居然奈何不了他。最后若不是裴将军带领三千骑兵杀进他们的老窝,取了领将的脑袋,恐怕现在北疆也还不能消停。”
“裴老将军忠肝义胆,英雄盖世,我们江湖中人再怎么瞧不起朝廷那帮人,但提到裴将军也不免要汗颜。如今他有难,我们寒渊门又怎么能不出手相助?”
陈茂怔怔地看着站在光下的人,只觉得那常常不着调的人怎么就突然换上了一副愁苦的脸,说得出这么深切感人的话来?
陈茂一瞬间从心里觉得谢云的身影高大了不少。
这时,却见谢云眼中突然浮起了一丝熟悉的愤然,把那维持不到半刻的假面具猝不及防撕了下来,他冷笑道:“楚焕那蠢货,居然要杀裴忠,他还真是舒坦日子过腻了——想找死了!”
谢云转头看陈茂:“明天,明天你就把天牢的那个死囚给他送去,他们要是想动手,你也不必跟他们客气,我们寒渊门可不是虫子,可以任他们拿捏!”
陈茂点头,把自己刚刚愚蠢的想法愤愤地塞回肠子里去。他实在不该对谢云抱那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陈茂一走,谢云就灭灯就寝。体内的寒毒老老实实的没有发作的迹象,说起来这几晚好像没有再做之前的噩梦了,只不过夜晚总是清寒,就算不做噩梦他也很难有个好觉。
他床底下的酒没了,等陈茂明天办完事,就让他帮自己再多买一些。还有仙音阁,他好些日子没去了,那里的姑娘们大概也会想他吧。对了,那天他去见了沈逐流,半途把他扔在了那独自走了,明天就让人去请他一同去,还有……
还有什么来着?
谢云总觉得自己还忘了什么事,但他此时的意识已经朦朦胧胧了,潜意识也觉得那件事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索性撇在脑后不去想,闭上眼睛会周公去了。
第11章 爱竹遭难
谢云照常眼睛半睁半闭醒来,迷迷糊糊地自个儿洗漱去了。清洗之后,就换了一身俊俏的白衣,他今天要去见仙音阁的姑娘们,总不好继续穿那身黑衣。黑衣太过严肃,总让人有一种冰冷无情的感觉,还是白衣更显得亲近温和一些。
谢云换上崭新的白色锦衣,将一头疏狂的墨发梳得彬彬有礼,他眼里似乎盛着水光,一笑起来就显得熠熠生辉,像是开出两朵多情的桃花来。偏偏嘴角还勾着似有若无的弧度,三分邪魅七分儒雅,若是手里再多一把题着名家墨宝的折扇,还真是一副世家公子的模样。
也幸好陈茂不在这,否则又要听他一番唠叨。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谢云眼中笑意稍敛,让人进来。
李文低头进去,他手里提着食盒,但手上似乎捏得太过用力,显得有些紧张。他低垂的脸上,分明露出克制隐忍的表情,一面是压抑的痛苦,另一面却是无法克制的兴奋,眼里某种炽热滚烫的情绪就快要破笼而出似的。
他低着头,谢云自然看到不到他脸上的表情。李文把饭菜摆上桌,安安静静守在一旁,等候谢云就餐。只有到这个时候,他才敢偷偷抬头看这个人一眼。
只可惜,谢云明显没有食欲,他忽然瞥向对面的人,突然问:“我很可怕吗?”谢云问这话纯粹是无聊,想找人说几句话。
而李文却被他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接着心里升起一抹狂喜,他几乎是颤抖道:“回门主,没、没有。”
谢云挑眉:“既然没有,你老低头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谢云心情好,说话的腔调都带着漫不经心,他声音本就低沉悦耳,开玩笑的时候总让人产生一种想要亲近的感觉。
“我、我……”李文的心猛烈地跳动,紧张和兴奋快要将他的心给撑爆了,他激动得全身的血都涌上了脸,通红一片。他几乎是鼓足了勇气抬头去看他,他的眼睛刚落在谢云无暇的侧脸上,本想一鼓作气去追寻那双如梦似幻的眸子,可这时谢云却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将视线转向了门外——有人过来了。
李文眼睛猛地颤了一下,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似的,眼中情绪尽褪,额角瞬间沁出了冷汗。
赵东从门外急匆匆进来,一身热汗,他昨天听了门主和楚刑的事儿,一时兴奋了半天,差点忘记了他答应楚刑要带他吃饭的事。想起来的时候已经都是下午了,他想不过是一顿饭,楚刑跟在门主身边还能挨饿不成?本想晚上的时候再去他屋里找他,可是屋里漆黑一片,连鬼影子都没有,空荡荡的,哪有人呢?
那臭小子能去哪呢?
在门主那?不可能,他是被门主强留在这的,这两天一句话都不说,看样子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想通了。可这大半夜的他出去做什么?
赵东脑中突然明光似的一闪,心想:“这小子该不会是想趁夜逃走吧?”
乖乖,这寒渊门是什么地方?到处机关重重,他想跑出去,不要命了!
赵东额角突突直跳,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最大。可他没有依据,也不敢随意禀告谢云,也怕到时候真的抓到人,按门规处置的话这是要严惩的。就算门主有心包庇,当着那么多门内弟子的面,恐怕也不好服众。
赵东左右权衡,最终还是偷偷叫了阿顺他们几个人去找一找。只是他们找了半宿也没找到人,他没有办法,只好过来找门主了。
赵东简单说了一遍,抬头观察自家门主的神色,只见他先是一愣,接着开始锁眉,最后像是猜到了什么,眼神带着不可置信的诧异和几分不知因何而起的阴沉。
赵东和李文都小心喘着气,就在赵东在心里默默为楚刑祈祷的时候,就听谢云从牙齿缝里狠狠咬出几个字:“去竹园!”
赵东不敢说什么,立刻跟了谢云在后面,李文也随后跟上。一路上,两人愣是大气不敢出。
到了竹园过月洞门的时候,赵东还绷着那根筋,脚下一个没注意给绊了一下,整个人如同□□一样扑在了地上,摆了个及不雅观的姿势。好在谢云和李文并没有注意到他这边的动静,赵东这才从尴尬中爬起来,一抬头也愣在了那里。
只见眼前一片诡异的空旷,原本傲然挺拔,葱葱郁郁的君子竹此刻就像没了脊梁似的纷纷栽在了地上,七倒八歪,溃不成军。而这成片残骸之上,一把锃亮锋利的斧头极其嚣张地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那是一把极其普通的斧头,斧柄应该是新换上的,还很新,赵东竟然莫名觉得这斧头有点熟悉。
他心里咯噔一下,目光悄悄掠过谢云的神色,只见那眼神像是要喷火却又极力压制似的,阴沉沉地散发着寒光。
赵东眼睛一抖,顺着谢云的目光看过去,在一片苍翠之中捕捉到了一团灰色的影子,他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那分明就是楚刑!
人没逃走,还好好地待在这,这本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他再看这满地残竹和自家门主的脸色,他那颗心就再次颤巍巍悬了起来。这次是“人赃并获”,凶器还在那摆着,就算他想求情说理,恐怕也是十分地牵强。此时只能默默站在一边为楚刑祈祷了,只要他不犯倔,老老实实跟门主认错,想必门主也不会太过惩罚他。
这时谢云却已经走上前去了。他背着光,整张脸埋在阴影里,让脸部的轮廓显得十分冷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