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有些测速仪,所以车都开得很快。
车子一直向下驶去,要等到坡下的十字路口才略做克制。
苏筠拿出手机,点开语音报告现在的时间。
十一点五十八分。
低垂的头因为帽檐的遮挡而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冻得苍白的手仿佛已经无法弯曲。他却毫不在意,只是面色淡然地等待着。
远处的钟楼敲了十二下。一辆黑色的轿车从远处驶来,不见丝毫减速的意思。
车速越来越快,冲过十字路口与快速驶来的汽车相撞。
刺耳的摩擦声不断响起,苏筠直起身向那里眺望,不过片刻的时间,地上便多了一个茫然无措的鬼。
收回目光,苏筠微微侧耳,匆忙的脚步声像是冲着自己而来的。他连忙躲避,后脑勺却被猛地挨了一下重击。
鲜血顺着脖颈流下来,苏筠身子一软,被宗芳文扶住腰拖到路边。
一个瘦弱的女生出现在宗芳文身后,干瘦的手沾上苏筠的血,凑到鼻间嗅嗅,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他不是普通人啊…芳文你从哪儿弄得这么个宝贝来。”李雅用舌头舔舐指尖的血,漂亮的双眼眼角上挑,微微一笑尽显媚态。
“小雅你看,他根本不会威胁到你,你…放了他吧。如果一定要一个人和你走,我愿意啊。”宗芳文抱紧怀里的人,“我虽然爱你,但他是我的学生啊。”
李雅歪着头,不施粉彩的脸有着少女才有的清纯。“老师,可是我也是你的学生啊…来,我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只需要别插手就行!”李雅说着就要从宗芳文怀里两人抢走。宗芳文没有她那么快的速度,只能背过身用后背挡住她锋利的指甲。
厚重的衣服竟然被一下扯开一个大口子。宗芳文后背上五道血痕被风吹得一阵刺痛。
“老师,你要拦我?!”李雅愤怒地说着。露在外面的皮肤开始发青,原本利落的短发长到可以触及地面。她半边头向里凹陷着,乱发被凝固的血黏在伤口上,如同一捧蒿草。
李雅的双眼外凸,锋利的指甲扑向宗芳文。看上去竟不带一丝犹豫。
一道刀影闪过,苏筠手中握着长镰,推开宗芳文站起来。
女孩的十指被齐根斩断,她凄惨地叫着,双手却没有一滴血落下。
“老师,她是厉鬼,不是人。”苏筠双眼轻闭,冷漠地说着。
宗芳文被他用长镰拦在身后,欲言又止。
如今看来就算李雅原形毕露宗芳文也没有丝毫恐惧,足见得两人的感情。
只是那又如何,又不是所有的恋人都会一同殉情。
李雅不再尖叫,看着他们的目光幽怨而恶毒,“宗芳文,你不是说你爱我吗?你就是这么爱我的?”
苏筠不敢置信地看着宗芳文,“你…”算了,如果只是普通学生又何至于此。
李雅被苏筠伤了魂,就算逃跑也活不了多久。她自知自己打不过苏筠,一个人慢慢向马路走去。
“我好疼…我好疼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的哭声凄惨,单薄的身影缓慢移动,被路灯拉长的影却在淹着嘴大笑。
当然这些苏筠看不见。
他被宗芳文用力推开,跌坐在地,耳边只能听到刺耳的刹车声,什么东西被用力撞到摔向远处。
来不及反应,他脑中只剩下宗芳文最后一句话,“你为什么要这么冷漠?”
黑暗的世界出现了人物,李雅抱着一个浑身浴血的女人,狂笑间眼泪却不曾停下。远处汽车缓缓开动,悄无声息地到来。
苏筠背对着那个方向,却像是早已预料到要发生的一切。
手中的长镰突然自行挣脱,奋力挡住驶来嗯汽车,谁知,一道光突然出现,竟将长镰斩得粉碎。
被汽车碾压时的疼痛并没有预料的那么可怕,鲜血的流逝也没有快速麻痹他的意识。
苏筠仰躺在地上喘息,不在注意他人。
如果就这么死了,也不错吧。他想。
“啧…真难看,这肋骨得断了一半吧…也幸亏有长镰拦着,不然你从天帝到上帝一圈也转完了。”说话人声音十分耳熟,苏筠被他捉住手臂抱起来,几下挣扎都没有挣脱。
“呵…有那个力气挣扎还不如好好想想卷轴的位置呢。”
苏筠猛地想起那声音的主人,心中却只剩苦笑。
“齐悦。”
身体从无知无觉到剧痛无比并未过去太久,苏筠的意识仿佛沉入了深海。他看着一个穿着干净校服的女生坐在血泊中,被挤压变形的头有些恐怖。
她看着倒在远处的自行车,轻轻叹了口气,“看来今天是不能准时到校了。”
倒在一旁的自行车已经变形了。她试着将之扶起来,双手却穿过了车子。
她僵直地站在那儿,目光怔愣,像是有所预料,却没有准备。
泪水快速涌出眼眶,李雅蹲下身像个无措的孩子,呜呜地哭出声。
这个寒冬的清晨鲜少有人经过这条偏僻的街道。她的尸体在这里僵硬凉透,没有人会知晓,也没有人过问。她还在工作的父母甚至不会知道他们的女儿已经离世。
哭累了,雪又开始下,纷纷扬扬的雪下得潇洒,唯有她一人狼狈。
她想起宗芳文,那个瘦高个子,喜欢和学生混在一起的小老师。她一定会发现她没有到校然后来找自己的。
她一定会的。
可她又希望她不会来。
因为那样她就是最早知道这个悲剧的人,没有人来安慰她,她还要强装镇定去面对他人。
可是当太阳终于爬上山岗,蹲在路旁捂着脸痛苦的女人又是谁?
李雅踌躇地看着宗芳文,越过自己的尸体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小心拥抱着她。
“你看,我虽然死了,但我还在啊…”
“老师你不要哭,抬起头看看我好不好?”
“老师?老师?宗…芳文…”
宗芳文看不见她,她的安慰也毫无意义,就如同她对这个女人的爱,小小的,惊动不起一丝波澜。
李雅的父母来了,母亲走过来时一只手紧握着丈夫的手臂,身体向前探,手臂却又执拗地往后拉自己的丈夫。
路走到终点,人终究会看到。母亲抿了抿嘴,别过脸强含泪水,无措的目光锁定一个人,笑着的声音里不住颤抖,“…好丑啊…她是我女儿…吗…”一个吗字最后也没能说出口,人便昏了过去。
李雅看着母亲被急救车拉走,本该失去情绪的脸上泪水飞快落下。
一个人死去,活着的人无论接不接受都会把后事打点妥当。
李雅从未思考过她为何没有转世,她就一直站在路旁,看着一夜白发的夫妇烧纸钱,嘴中念念叨叨的,她走近些,催得火焰摇曳的风止了,母亲微微一愣,哭了。
有一个人,她一直躲在路旁,还未被历练得炉火纯青的一颗心因为心爱人的离世而覆上了一层寒霜。
李雅走过去轻抚她的侧脸,喃喃道,“老师,让我们…来生再见吧。”
世上总是有这么一些人,还未来得及相识便早已结束,不知姓名,不知身世,萍水相逢,如梦一场,不见所踪。
苏筠不知道李雅曾经是一个怎样的人,不知道她与宗芳文的故事,也不知道她后来又经历了什么。
李雅像是一直留在那里,白日看着汽车飞驰而过,满载人的喜怒哀乐,夜晚星辰弥漫天际,风席长林,不复寂静。
她一个人坐在路旁,便仿佛已是沧海桑田。
如果只是一个人,她或许永远也不会改变,因为她心底善良,还没有学会恨。她也不喜欢恨。
可是世界是一个人无法拒绝的染缸,她或许不会被人影响,却无法躲避那些早已变质了的鬼。
她一个人,没有人来为她衡量对与错,她害死了人,无人知晓,无人会来讨伐她。
因为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所以她做什么都失去了意义。
她悄无声息地成了厉鬼,就如她的一生,悄无声息中降临,寂静无声中逝去。
魂息
第36章 记住我吧
病房的呼吸机单调地重复着一个声音。齐悦坐在病床边上,看着额头缠着纱布,面色苍白仍在昏睡的苏筠,有些无聊地勾起他刘海间的一缕白发。
这个强装坚强的人,也终于无法承受打击而昏厥不醒。就像个倔强的孩子,战胜不了现实索性就选择逃避。
其实世界上有很多人每天都在逃避,只有像苏筠这样高傲的人,才会不屑于这样无谓的躲避。
只是这一次,他或许真得累了。
齐悦不知道曾经的自己对他是一种怎样的感情,是喜欢,厌恶,惊喜,还是只是当做一个玩物?
他空有一段记忆却少一段感情,让他对眼前的这个人,既好奇,又无味。
手指抚过轻颤的睫毛,苏筠双眼猛地睁开,却依旧没有焦距。
不过看他的神情,却像是认命了。
“苏子诚,你这个样子,是不想看见谁?”将手收回去。齐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来跟你要画轴了。”
苏筠微微动了动,破烂不堪的身体传来阵阵刺痛,他自知自己躲不开,便放松下来让自己好过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