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池舟没跟他说一句话,此刻也没碰到他,就像疏离又冷淡的陌生人。
这样就好,这样很好。
风凭闭上眼睛。
“休息吧。”沈存定了个闹钟,“到点叫你们。”
“嗯。”顾厌打了个呵欠,睡眼朦胧,“午安。”
“午安。”
第44章 花影双行斩(七)
沈存的睡眠很浅。
暖金色的阳光从木制窗棂洒落进来, 铺盖在四人身上, 像一条轻薄的小毯子。初秋的天气里,知了趴在树上,发出阵阵有气无力的嘶鸣, 奏响短暂生命中最后一段旋律。
沈存在一段蝉鸣的间隙里睁开了眼睛。
房间里很安静, 他听力出众,甚至能分辨出那三人浅浅的呼吸。沈存仰面躺在床上,微弱的气流宛若一簇轻柔的羽毛,一下下拂在他的脖颈上。
沈存笑了笑, 突然间知道自己为何会提前醒来了。
大通铺面积有限,顾厌可能是不好意思挤到风凭,也可能睡着后无意识地蹭了过来。总之, 他离他很近。
微卷的发丝落在顾厌额前,他眼睛闭起来的时候,不见了平日中的凌厉与戏谑,反倒显露出一星点的乖。顾厌是侧躺的, 半边儿脸颊压在枕头上, 嘴唇就微微嘟起来,像两瓣饱满润泽的玫瑰。
沈存觉得指尖发痒。他翻了个身, 抬起手,轻轻地在顾厌嘴唇上抹了一下。
顾厌睡得浑然未觉。
窗外送来一阵微风,顾厌鬓侧的头发被吹到了一边,露出一只白净的耳朵。沈存视线跟随过去,发现顾厌的右耳里长了一颗小小的, 褐色的痣。
痣这种东西,可能会长在身体的任何地方。而这颗痣就藏在了顾厌耳朵里,好像藏进了一颗小秘密。
沈存心口发热,就这么愣愣地看着顾厌。
仿佛过了一秒,又仿佛过了很久,沈存慢慢抬起头,池舟已经睡醒,嘴里叼着一根未点的烟,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这边。
沈存面无表情地跟他对视了两秒。
“我去抽根烟。”池舟低笑道,“你继续。”
沈存翻坐起来,叹了口气:“一块儿吧。”
“唔。”池舟叼着烟穿鞋,他动作很快,但是声音很轻,显然是不想吵醒熟睡的人。
沈存随手扒了扒头发,和池舟一前一后走出门。日头偏西,阳光已经不像中午的时候那样强烈了。池舟仍给沈存一根烟,两个人点燃了,站在草坪上沉默着抽起来。
沈存很少抽烟,但他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燥,尼古丁慢慢平复了他此刻的心情。池舟在弥漫的烟雾中看到沈存一点点放松了眉头,等一根烟抽完的时候,眼前的男人已经恢复如常。
池舟用手掐灭烟头,无聊地想,他或许在这几分钟的时间里,做出了什么决定。
“你俩醒挺早啊。”顾厌掀开门口的布帘,靠在门边打了个呵欠。
“吵醒你了?”沈存偏头笑了笑。
“你定的闹钟。”顾厌把沈存落在床上的手机丢了过去,“闹铃儿跟驴叫似的,吓得小爷差点儿没蹦起来。”
沈存接住手机:“我换一个。”
池舟余光瞥到风凭的身影,淡淡道:“走吧。”
“嗯。”
沈存和风凭一人唤了只载风鸟,池舟与顾厌各自撤掉了咒诀。四人按照地址,来到了向阳区神木街道109号。
因为不熟悉路况,顾厌用手机开了个导航,这样一来,载风鸟就只能贴着地面飞行了。顾厌看着脚下川流而过的一辆辆汽车,有种在拍科幻片的错觉。
李铭悦家在一片豪华的别墅区,门口立了两个小亭子,里面各站了一个高挑的美女。戴着高高的礼帽,穿玫红色英伦风制服,肩膀上有金灿灿的小穗子,白手套,高筒靴,手里握了一柄细细圆圆的剑。两个美女一脸正气的目视前方,浑然不知四个人两只鸟正从眼皮子底下飞过去。
顺着门牌号,众人找到了李铭悦的家。载风鸟缓缓落在别墅前的草坪上,四个人坐在鸟背上,想到接下来的任务,一时间有些骑鸟难下。
“咱们一会儿……就这么进去?”顾厌问。
“从接到这个任务开始,我就一直有个忧虑。”沈存说,“我们四个像半仙吗?”
——很显然,完全不像。
风凭叹了口气:“我们应该把【雾花蜥】借出来。”
“我想起来了。”顾厌一拳砸进掌心,“高级咒诀中有一道是可以改变容貌的。”
三个人闻言,满怀希翼地望过来。
“……但我还没背。”顾厌干笑。
“如果老赵打过招呼的话,问题应该不大。”池舟开口道,“先敲门看看吧,不行就再商量。”
“就这么办。”沈存拍板道。
四人从鸟背上跃下,按响了别墅的门铃。
没过多久,一道中年女声通过无线对话门铃传了过来:
“您好,请问哪位?”
门外的人用眼神选出了沈存作代表。
“你好。”刚刚金盆洗手告别演艺生涯的驭灵界扛把子说,“我们是受赵老请托,过来给小孩……叫魂的。”
“啊,赵培刚赵老先生?”
“是的。”
“请进请进,欢迎欢迎!”女声说完,咔地按开了门锁。
四人打开门,缓步走了进去。
一个穿着素蓝色衣服的中年妇女快步走来,脸上堆满了笑,一边热情的欢迎,一边对着屋里喊:“老太太快来,赵老介绍的大师来了!”
顾厌等人站在玄关处,露出了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
“哎呀,可把你们盼来了!不用换鞋,请进请进!。”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拄着拐杖快步走来,她穿着做工精良的丝绸汗衫,虽然上了年纪,身体还是挺健朗的。两条小细腿倒腾地飞快,顾厌觉得她完全没有必要用拐杖。
“哟,快看看,都长得真好啊。一表人才的。”老太太挨个儿瞧了瞧众人,选了个看着最面善的风凭,拉着人家的手不住地笑:“老赵打电话跟我说了,你们年纪虽小,经验却很丰富。我家那个孙子就拜托你们了。”
风凭弯下腰,温和地笑了笑:“我们尽力而为,先带我们去看看小朋友吧。”
“哎呀,你们大老远的跑过来,先坐坐,喝口茶。”老太太扭头喊,“阿兰,快去拿些点心水果。”
“不着急喝茶。”风凭说,“您先讲讲小朋友的症状,带我们去看看他。早些治好,大家也放心。”
“哎,好好。”老太太也忧心宝贝孙子,一边把他们往屋里引一边说,“铭悦这个样子已经一个多月了。上个月他上着辅导班,人是好好地去,却恍恍惚惚地回来。饭也吃不下,都要人一勺勺地喂。整天除了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就是不言不语地呆在自己屋里。”老太太说到这儿,声音开始哽咽,抹了把泪继续说:“他爸妈在国外忙工作,还不知道这事儿呢,我也不敢说,找了好几个大师也没用。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听说他们学校也发生过好几例类似的案子?”沈存问。
“是啊。”老太太叹了口气,“有人带着孩子转学了,可铭悦这副样子,要转学也得把魂叫回来再说啊。”
“他房间在哪儿?”池舟问。
“在二楼。”老太太说,“我带你们上去。”
这显然是大户人家,连楼梯上都铺着雪白的羊毛地毯。风凭走在上面都恨不得飞起来,怕给人家留下脚印。
老太太带着他们来到二楼,小心翼翼地敲敲一扇房门:“铭悦啊,奶奶进来了。”
房间里没动静。
老太太习以为常,拧开门把手,轻手轻脚地走进去:“铭悦啊,奶奶带了几个大哥哥给你看病。咱们铭悦马上就能好啦。”
李铭悦呆愣愣地坐在床边上,乳黄色的窗幔随风飘扬。这片富人区管理严格,连知了都被保安粘走了,一点嘈杂的声音也没有,安静得瘆人。
老太太招招手,示意众人进来。
“哎,就是这样……”老太太心疼不已地看着孙子,“呆呆愣愣的,一点平日里的活泼劲儿都没有了。”
“我们需要问他几个问题。”顾厌说。
“不要紧,你们尽管问吧。”老太太叹气,“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回话。”
顾厌俯下.身,看着李铭悦的眼睛:“你在那天,看到了什么?”
李铭悦似乎听不懂,眼珠子都不带转一下的,怔怔地回看着顾厌。
顾厌和他对视了好几秒,试图捕捉到丁点儿信息。然而他眼睛都瞪干了,李铭悦还没有半分动作。
“铭悦啊,别害怕。”老太太捋着孙子的脊背,“哥哥们是来帮助你的,有什么事儿你就和他们说。”
“你在怕什么?”沈存慢慢地哄道,“我们可以帮你打跑的。”
李铭悦缓缓眨了眨眼睛,突然道:“……影子。”
“什么影子??”沈存握住他的肩膀。
李铭悦把头转向窗外,魔怔似的重复着:“影子、影子……影子!!!”
他仰脸大叫,声音凄厉无比!老太太被吓得不行,风凭拍拍她肩膀以示安慰,抿紧嘴唇看向李铭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