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须长风唤道,君伫也意识自己的失态,来不及答应他,便速朝偏殿而去。身上竹叶尽落,卷起微凉东风。几人跟着君伫,却见他站在门口,早已恢复平日里那幅孤清模样,但须长风站在他身后,注意到君伫背着的手竟有些微微的抖。
“长风,那人,你确定还是活着?”君伫不进去自己看,却站在门外,看着里间。阮媚等人挤在门口,甚感奇怪,但见他神色微异,便不敢多话。顾陶想着刚刚那道银光,心里思量起旁的事情。
“是,那人虽无气息,可还有脉搏和体温。”须长风答道。师父这是怎么了,怎地如此害怕和失常?
“他……他是受伤了吗?”须长风在君伫身旁多年,听出了旁人听不出的他声音中的颤音,“弟子并未查看全身,但他的脖子处、脸上、手上等衣裳外的地方,皆无伤口。”
“好……”君伫突然仰了下头,很快又转身问道:“他模样如何?”
须长风心中只道奇怪,可又不好细问,便道:“这位老者满头白发……耄耋之人的容色,师父您也知道是怎样的。”须长风突然想起子寻百年之后,满头白发,自己却还是这副容貌,心中不由得有些伤悲,便没有细细回答君伫的话。
“你们先下去罢,我一个人进去。”
“师父……”阮媚不愿就此作罢,还想再纠缠一会,“下去!”君伫吼了一句,阮媚被吓到了,哆哆嗦嗦地答应着:“是,师父……”
看着弟子都走了,君伫这才抬起脚,平日里低矮的门槛,此时犹如万丈高山,难以跨越。这时,刚刚压下去的泪,不争气地滚落下来,落到地上。君伫抹去泪水,勉强笑着抬脚,终于跨过门去。
君伫一进去,便看到一名身形颀长的男子,冷清地躺在床上,满头白发及腰,衣服上已经旧得起球团,却十分干净,。他的脸上、手上、脖上,尽是皱纹,君伫屏住呼吸,看着老者的面容,沧桑枯老,犹如蜷曲发黄的秋叶,生命之气尽失,独留一份残躯。
冰魂玉贴在老者精瘦的腰际,发着浅浅的淡蓝色五菱光芒,“师父,”君伫跪在床边,头垂着,贴住老者修长的手,我终于……找到您了。”君伫说完这句话,眼泪如珠落,心中积压多年的想念翻涌而出,再也控制不住。在这个人面前,在他的师父面前,他永远是个孩子,是个可以哭泣、可以微笑、可以耍赖的孩子。
纵然床上老者无法回应他的任何话语、任何情绪,只要他在,君伫就已经很满足了。想起师父走的那天,也是他有自己名字的那天……
“我突然……想有一个名字了。”少年道。
“你不是一直都不愿意要名字吗?有了名字,便有了束缚,有了牵挂……”
“我想,很想要一个名字。或许这样,你回来时,就可以很轻易地知道我了。”
太息伫立良久,道:“我捡到你时,你的身上有一枚刻了‘君’字的玉佩,想必那是你的本姓。只是我寻遍人间,却没有你家人的半分消息。名字,你自己来取罢!”
少年温润一笑,“好。”他知道他不会给他一个名字,因为那样,太息就必须对他负责,名字不仅是一个象征,也是一个承诺,承诺他一定会回来。可他知道,太息不愿意作出这样的承诺,或许他已经知道,瑶华是永远寻不回的了,所以“回来”这样渺无希望的虚空承诺,他不肯作出,不愿意耽误旁人,不愿意教旁人为他徒增烦恼。
“便叫‘伫’罢,君伫。”
神启大陆,从此再无昆仑神太息之消息,却有了修仙名派春江花月间,世人皆知君伫之名气,却不知他是昆仑神之弟子。昆仑神,从前人间的保护神,现在由春月君宗主取代,而昆仑也渐渐被三界忘记……
君伫爬将起来,拂落灰尘,看着太息的面容,袍袖轻举,那些皱纹慢慢碎开,裂出又一条淌血的伤痕。君伫稳住心神,袍袖一挥,那些新伤口下,还叠掩着密集的旧伤疤,颜色深浅不一,大大小小的,有上千条,若非经年累月,绝不可成。
“你是仗着自己不死不灭,与天地同寿,所以才敢这般磨折自己吗?”君伫收起法术,那些伤口消失,皱纹复长回来。“师父,弟子从未羡慕过任何人,此生唯羡瑶华。”君伫端来一盆水,替太息擦了擦脸。“我知道,你若是醒过来,第一件事便是要去寻她。所以啊,师父,快些醒来罢,弟子好久没有听到您的声音了,您就像往日那样骂我都好,只是别这样睡着了……您这样一直睡着,待瑶华归来之日,见到您这副模样,怕也是会心疼罢……”
腰际的冰魂玉收起光芒,黯淡下去,一如君伫暗沉下去的眸子。他替太息擦完脸后,发觉自己一直握着太息的手,赶紧松开,跪在一旁,可脸上又有些欣喜。
“师父,谢谢您,回来了……”
“呵,没想到君宗主也是性情中人,教导自己的弟子舍去执念,可自己的执念却如此之深啊!”背后响起月行欢的讥讽之声。春月这几日有极为特殊的光芒闪现,月行欢好奇,便来瞧一瞧。
君伫站起身来,挡在太息的窗前,“少司月,你最近似乎很闲啊!”君伫又恢复为往日那副冷清模样。
月行欢手中放出一根捻金线,想要细细查看床上那人的虚实,能引得君伫如此紧张,倒是惹得他很是好奇。“收好你的鬼东西!”君伫手中飞出一枚竹叶,捻金线顿时断了。
注意到那人腰间的冰魂玉,月行欢适才嬉闹的神色为之一变,“这东西为何会在你这里?”命令式的语气,令人听了很是不爽。
君伫心道“麻烦”,“有人送的。”
“哈哈哈哈哈,君宗主,你可真会说笑!冰魂玉,世无其二,唯昆仑神有一,可他早已隐没多时,无人得知他去了何处。你说是别人送的,莫不成……”月行欢陡然出手,一道流光朝着君伫扑来,他出手极快,此时再结法术护盾已来不及,君伫的第一反应不是闪躲,而是抱起床上那人,飞身躲过,身后的木床轰然倒地,碎成两半。月行欢看着那人的面容,与昆仑神之容貌大不相同,又以灵脉查探,只是微微摇头,可看冰魂玉如此亲近那人,又有些疑惑。
“昆仑神太息?”月行欢试探道。
君伫眼神一闪,很快否定道:“不是。”
月行欢此时才敢肯定自己的想法,只是他不知,昆仑神为何会灵力散尽,如同一个废物凡人?
“若不是的话,君宗主可否将这人身上的玉给我看看?”月行欢打了个哈欠,似乎是累极了。看着君伫迟迟不肯行动,月行欢笑道:“一块玉而已,君宗主怎地这般小气?莫非这真是那冰魂玉?”
“一块玉而已,你要看便看罢!”君伫此时还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太息回来了,尤其是月行欢这样的酒色之徒,师父的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都是一种侮辱。君伫解下那块玉,扔给月行欢。君伫以为,此时他表现得越不在意,就越是能打消月行欢的怀疑。可月行欢见惯人神百态,早已识破他的伎俩,只是不动声色地接住那玉。细细查看之后,他发现那玉身上除了昆仑神和君伫的气息,竟还有曦和的气息!冰魂玉是世间至灵之物,自昆仑而出,一般凡人它是不肯轻易近身的,它最欢喜亲近的,便是昆仑之人。
“曦和……你终于肯出现了吗?”月行欢心中存疑,曦和是早已灰飞烟灭了的,又不在轮回之列,而今如何会有她的踪迹呢?
手中之玉被收回,月行欢才从回忆中抽身,“敢问君宗主,这几日可还有其他人碰过这玉?”君伫自然也知道冰魂玉的性子,那日冰魂亲近顾陶和容与,他心中早已存疑,可这疑惑是断断不能同喜怒无常的少司月讲的。“并无。”君伫答道。
月行欢知他在说谎,再问下去他也不会说实话,便道:“春月美景,一般颜色,吾还是回月宫去罢!”一道金光闪过,月行欢消失。君伫确定他走后,才修复了木床,本想将太息放下,可看此处简陋非常,便将他挪去离居的内殿了。
玉轮初升,一缕若有若无的捻金线从偏殿床底飘离而出,轻轻缠在了顾陶的窗前。月行欢站在顾陶窗前,看着她熟睡的脸——与曦和略有几分相似的脸,沉了脸色。
第52章 心心念念,定有回响
“只要看了你的记忆,便知你到底是不是曦和了!”
无论任何神明,未经允许,都是被禁止随意查探他人记忆的,即使动用禁术也不可为之——这是自盘古老祖那一代,诸神达成的契约。月行欢才不管甚么劳什子规矩,若无盘古之力压制,他定然是要窥探顾陶记忆的。眼下,有了曦和的消息,却不能继续查探,这教他十分懊恼。
身旁升起一道光墙,一团模糊的金光出现在他身边,“月落,可需要我帮忙啊?”天帝璆的声音很是清冽好听,“哼,我当是谁呢!”月行欢嗤之以鼻,“鬼鬼祟祟,故弄玄虚!”
“你很想知道,她是不是曦和罢?”那清冽之声变得有些魅惑,如同月行欢的捻金线,能缠绕甚至迷惑人的心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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