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不习惯人多,便留在春月。颜安藏时常来找他下棋说话,虽然容与的话也并不多,可他就喜欢缠着他。一日,容与和颜安藏一同制作糕点,各个居处都配备了小厨房,他们也不必每日都去食园吃饭。
“你尝尝这个。”颜安藏将一块糯米糍放到他嘴边,容与道:“我没有味觉,尝不出好坏。”他的语气极为平淡,可却说得颜安藏心中一酸。
“总有一天,你会如常人一般,识得酸甜苦辣,可以随心欢喜。”颜安蔵目光温润,像是千年古玉被人握着,发着幽深而温暖的光芒。
容与并未将这话放在心上,他生来无心,不会欢笑,不会流泪,也没有味觉,他早已经习惯了。
颜安蔵也只是开着玩笑岔过去,“这松糕虽然清香,但容容有否想过,放入一昧兰花,味道或许会更好呢!”
容与听着他的称呼“容容”,顿了一下,颜安藏嘴边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容与看着他手边的兰花,轻轻拿起,“两种味道混在一起,会不会抵消彼此的气味?”
“不会的,芝兰会让松针的气味更加清晰,又会增添糕点的口感。”容与听他这般说,便加了一味兰花进去,同他等候了大半个时辰,从蒸笼里拿出糕点,果真清香扑鼻,且糕点更加松软,但这味道,容与就不得而知了。
颜安蔵却拿起一块稍微凉些的糕点,放到容与唇边,容与并不想吃,可闻着气味,倒是有些饿了,便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颜安蔵似乎很高兴的样子,笑着看他吃完这块糕点。容与也不知怎的了,洁癖的毛病似乎没有那么严重了,肯让人离他如此之近。
收拾好糕点,容与送了一份到顾陶房里,便去下棋了。
后山的空山亭处鲜少有人来往,整片山上光秃秃的,只有松树。但是地上也并无厚厚的树叶堆积,只是较别处清凉些。
容与喜欢安静,此处正是个好去处。亭外有张空的石桌子和一张石凳,很是干净,容与便坐了下来,摆好棋盘,开始与自己对弈——以前阿爹在时,他还可与他下上一下,阿爹阿娘走后,妹妹又不愿意回昆仑,他遵着父亲的吩咐,一个人守了昆仑一千年,长日里便是看雪下棋,倒也惯了。
他下到兴起,竟然停滞在一处,手中白棋,久久不能落子。此时,一根松针轻轻掉落棋盘,落盘无声,他低头去捡拾,却有人与他同时挨上那松针,两手相碰,容与抬头一看,额头轻轻碰到了颜安蔵的嘴唇。他惊起,袍袖打乱了棋盘。
“容与,你何故如此慌乱?”颜安藏露出疑惑的眼神,偏着头问道。
容与这才想起,自己眉间已经没了“一水间”的印记。阿爹说过,他这印记若是被人吻了,那他此生便只能与这人联誓,再无旁人了。心中稍定,不由自主地手指放到嘴边——他有个习惯,紧张时便会咬手指,这个动作很多年都不曾做过了。他强作镇定,拱手致歉:“安藏兄,失礼,我不知你在旁边。”
“原是我见你下得高兴,不忍打扰你。”颜安蔵替他重新摆好棋盘,道:“我听闻昆仑界有一处棋盘,有定世之效,上面每颗棋子都是世上举重若轻之人。当世事更迭,朝代变幻时,棋子所代表的人也就不同了。容容可听过?”
“嗯。”容与不会说谎,只能简短回答他。
“我还听说,这棋盘由昆仑神所创,后来传给了御时神,这位御时神,有控制时间的能力,还有一个法宝名唤白驹鞭,可用来掌控时间快慢,你可知道?”
“嗯。”容与脸色有些发白,他真心希望颜安蔵不要问了。
颜安蔵看了看他的脸色,偷偷一笑,又有些心疼,便收住不提。安藏低头看着,手里偷偷藏起一枚棋子,道:“容容,此局你已经输了。”容与一看,黑棋已成合围之势,白棋无路可退。他竟没发觉少了一颗棋子,只是慢慢收好棋盘。颜安藏看着他胜玉洁白的修长手指,在棋盘间流动,他安静地待在一旁,就这样陪着他,甚么也不想,甚么也不说。松软的地上,依稀可以听见松针掉落的声音,还有彼此的呼吸声。
“我陪你回去罢!”见他收拾好了,安藏笑着道,容与点头。
到了容与的屋子,颜安蔵极为熟稔地进去了,非要扶着容与躺下歇息,又给他烹茶,喂他服药,容与不想被人如此照顾,但无奈最后都乖乖照做。
两人相熟了这些日子,颜安蔵说话也逐渐活泼,总是爱逗一本正经的容与。
到了晚上,容与破天荒地睡不着觉,叠好被子,放好枕头。亮起灯,正襟危坐,在灯下摆弄棋盘。摆弄一会,他又走出门外,见颜安藏房里的灯,还亮着,腿脚不听使唤地走了过去,走到门口却停住,转身回来。背后的门,开了。颜安藏知道他来了,便道:“容容,我正在下棋,有一处不解,可否进来与我说说?”
容与听到“下棋”二字,便折身回来,进了颜安藏的房间,这是他第一次进一个陌生人的房间——还是个男人,心里莫名地有些紧张,可面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屋中收拾得很是整洁,软榻上果然摆着棋盘,容与坐下,看着棋盘,正准备与他说说关窍,却听得他咳了几声,面色有些发红[]。容与记得上次顾陶生病时,也是这副模样,颜安藏告诉她,在容与的额头上试试温度,再放到自己的额头上,对比温度高低,便可确定自己是否发烧。想到颜安藏平日里对自己和妹妹的照顾,他将手放到颜安藏的头上,又放到自己的头上,温度不同,看来颜安藏是发烧了。只是,怎会突然如此,今早见他都还是好好的。
“容容,你回去罢,我躺会子就好了。本来想同你探讨棋术的,谁知道竟突然如此。”颜安藏又咳了两声。
容与听不出话里的留意,便起身道:“那我走了。”
颜安藏暗悔失言,直接在晕倒在棋盘上。容与见他病情如此严重,自然不能就这样离开,便将他扶到床上躺下,为他盖好被子,想起须长风早已下山,师父又闭关了,一时间也不知找谁来问这病如何治疗——他成为凡人这些年,虽然生过病,却是捱一捱,休息会子,便过去了。眼下见颜安藏如此,倒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得先找了条凉毛巾,放在他的额头上。
“渴……”颜安藏唤道,容与便将水喂他喝了,扶他起来喝水时,手指轻轻划过他唇,不由得有种异样的感觉。
“冷……”颜安藏呢喃道,容与找了床被子,替他加上,可他还是喊冷。
“三床被子了,还是冷吗?”容与坐在床边,见他眉心皱着,看来是不舒服得紧。他想为他抚平眉间皱纹,颜安藏却似无意识地抓住他的手,放到心口,闭着眼呢喃道:“暖和……”容与心道这人真是奇怪,但手被他抓着,也只能靠在床边,微微合眼。
似睡非睡间,似醒非醒间,他隐隐觉着有人将自己带向了床里面,但无奈彼时困意太重,只以为是梦境。
这一觉容与倒是睡得极其安稳,没有了昆仑雪山的寂灭,也没有杀敌的血腥和担忧。只是醒来时他倒是吓了一跳,差点跌下床去,自己竟然搂着颜安藏的腰!不过他的惊讶并不关于男女之情,只是觉着自己向来不喜与人接触,怎会如此主动地去楼一个人的腰?思来想去,也只有将其归结于自己睡觉不老实罢,毕竟颜安藏还在病着,脸色苍白,也没有力气动弹。
所幸颜安藏还没有醒来,他掰开他的手,替他掖好被角,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彼时顾陶已经回了春月,找不见容与,便来颜安藏房中,见门虚掩着,便推门而入,正巧碰到容与下床这一幕,容与感觉有人在看她 ,抬头望去,正好瞧见顾陶惊诧的目光。他想顾陶的惊讶应该也与自己相同罢,就不做解释,只是招手叫她过来,顾陶收住自己惊讶的下巴,却没进去,反倒像个提线木偶一般出去了。
“最近他们怎地如此奇怪?”容与心道,整理好衣服上的褶子后,他去厨房熬了点清粥,放到颜安藏床边的柜子上,唤他起来喝,颜安藏这才迷迷糊糊地醒来,道声“多谢”,但手脚俱软,端不起粥,只说放着待会再喝。容与自然是理解不了这话外之音,真的乖乖放着了。颜安藏剧烈咳嗽了几下,容与才道:“你这病来得如此突然,我陪你去看看大夫罢。”
“不用了,只是偶尔的伤寒发烧,多吃点东西便好了。只是我眼下手没有力气,只得等这粥凉些再喝了。”
容与难得主动领略到人间所说的“潜台词”,“哦”地恍然大悟,道:“你若是不介意,我喂你喝罢。”
“那,多谢了。”颜安藏颇为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份好意。
然后,从未伺候过人的寒冰战神,破天荒地,喂一个男子喝了粥。
“真是怪哉!怪了——”顾陶从颜安藏的房间出来,
顾陶有些失神地走出去,看着远处直冲云霄的揽月山,有种世界颠倒的感觉。春月常年无雪,四季如春,可她此时却莫名地感觉到一阵邪寒。她并不是不愿意哥哥有心上人,也绝非厌恶厌恶龙阳之好,只是颜安藏,仅用了两个月时间,便得哥哥如此照顾,其心可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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