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恍然:“难怪。”他转念一想又觉不对,道,“与皇家这等沾亲带故的关系,竟甘愿只在这塞外做个富贾。这庄主究竟意欲何为?”
谢景离摇头未答,权贵之事与他们仙门世家到底是相距甚远,这个中有何隐情,怕是要进了昭玄山庄才可知晓。
沈棠也明白这些,二人不再言语,专心用完晚膳,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
酒足饭饱,沈棠靠在窗边抬头望天。窗外月色照耀,将远处的雪山映得格外清丽,乃是塞北最独特的风光。沈棠离开此地甚久,倒是已经许久不见这等景色,此刻也不由生出几分感怀。
他又回过头,谢景离正在将床铺铺开,动作不紧不慢,神情一丝不苟。沈棠的眼神落在他的侧脸上,那张脸时时都是一副冷峻至极的模样,就如那窗外岿然不动的雪山,在月色的照映下,冷得出奇。
沈棠眉头皱了皱,他始终觉得,眼前这人有哪里不一样了。至少那张脸上,不该总是这样的神情。
沈棠想得失神,忽觉眼前一暗,谢景离走到他面前。
谢景离道:“休息吧。”
“哦,好。”沈棠还未回神,下意识应了一声,却又觉得有些异样。
万剑宗宗主,仙门第一人,流魄剑圣谢景离,给他铺好了床叫他去休息?这等接地气的场景,发生在这样一个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人身上,着实是不容多见。可他却也觉得,谢景离做起这些事情来,倒是丝毫不显违和。
说不定,还挺适合过日子的。沈棠坐在床边,脑中突然没头没尾的冒出这句话。
他被这句话惊得心里一颤,又涌出几分怪异的感觉。沈棠连忙收敛了胡思乱想,抬头问:“那你呢?”
谢景离似是没有想到沈棠会这么问,他略微停顿片刻,淡淡道:“你休息吧,我随意寻处将就一晚就好。”
他话语中带着一如既往的平静,但沈棠却突然觉得心里有些莫名难受。谢景离正要转身离开,沈棠突然开口叫住他:“谢宗主。”
谢景离转头看他,沈棠被他这眼神看得有些心虚,又道:“这床这么大,一起睡也不挤的。”他轻咳一声,努力掩盖自己的些微失态,“房费都是你付的,要让你去打地铺,我多过意不去啊。”
“不必。”谢景离摇摇头,“你好好休息,不用管我。”
谢景离转头就走,沈棠心中平白却生出些慌乱,想也不想地伸手拉住他的衣袖。谢景离回过头来,沈棠也顾不了许多,心一横,理直气壮道:“我认床,一个人睡不着!”
沈棠吼完这句话,屋内陷入片刻沉默。
眼前的人许久没有反应,沈棠抬眼看过去,心底却是漏跳一拍。
谢景离正垂眸看着他,他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浅、却又恰到好处的弧度。那张从二人见面开始,便始终漠然冷峻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仿佛冰雪消融,暖光乍现。
沈棠呆愣许久,直到谢景离已经收敛了那半分笑意,回他的身边坐下。那双眼静静地看着他,流露出几分柔和。
谢景离道:“我陪你。”
这句话像是一个开关,沈棠脑中轰的一下炸开,他这下才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方才那句话究竟有多暧昧。
他他他——他刚才这是在耍赖让谢景离陪他睡觉么?
沈棠脸上温度快速升高,他飞快脱了鞋袜,把自己缩进床榻的角落,慌乱道:“我先睡了!”
沈棠只留个背影对着谢景离,他感觉到在他的身后,谢景离缓缓躺了下来。温暖的气息萦绕在他身边,沈棠浅浅地舒一口气,睡意也跟着袭了上来。
屋内一片寂静,沈棠的心绪久久不平,他睁眼瞪着眼前那一方白墙,怎么也无法入睡。
谢景离问:“还是睡不着?”
对方清冽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温热的气息吐在耳后,激得沈棠一颤。沈棠下意识往里缩了缩,道:“你先睡吧别管我,老毛病了,不喝酒睡不着。”
自从他归隐琼灵谷以来,不知怎的就落下了个夜晚难以入睡的毛病,每每只能借助饮酒入睡,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习惯。今日没有饮酒,因而折腾许久也睡不着。
沈棠说完了这话,身后又没了动静。他不敢翻身转过去面对谢景离,只能生生盯着墙面发呆。过了许久,沈棠心中越发烦躁,他想了想,微微直起身,“不行,我还是去找那店家要点酒——”
沈棠的话还未说完,却突然被拉了一把。天旋地转,沈棠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人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当中。
对方身上特有的清冽香气霎时充盈鼻尖,一只手紧紧地揽着他的腰,掌心滚烫的温度隔着轻薄的衣料,几乎要将他灼伤。
他的头正抵着谢景离的胸膛,黑暗掩盖了一切,对方的呼吸平稳而轻柔,但汹涌的心跳声却越发明显。所有的焦躁、烦闷、不安尽数消解,始终紧绷的精神突然在此刻放松下来。
沈棠花了好一会儿才接受了他正被谢景离抱在怀中这个事实,还不等他说什么,谢景离的声音已经从他上方传来。
“睡吧。”
☆、墓冢
一夜无梦, 沈棠第二天醒来的时候, 身旁已经没有人了。沈棠坐起身, 看着身旁已经冰凉的床榻, 心底平白却生出了几分失落。
昨夜被人抱在怀里的感觉还无比清晰, 明明是不曾有过的体验, 却丝毫不觉得排斥。
非但没有排斥,甚至有些……留恋?
沈棠越想越觉得怪异,他虽说爱美人,但也只是口头说说,从未往情爱方面考虑。难道他其实还是个断袖不成?还是说谢景离其实是个断袖?
还没等他想得透彻,房门重新被人推开。谢景离穿戴整齐,端着热腾腾地早饭刚走进来, 便看见了沈棠蜷着腿靠在床边发呆, 一脸疑惑不解的模样。
谢景离收回目光,将托盘放在桌上,淡淡道:“昨晚睡得如何?”
哪壶不开提哪壶!
沈棠道:“还好。”
“那就好。”谢景离回答得正经无比, 险些都要让沈棠觉得昨晚抱着他的人不是他了。他说:“醒了便来吃点东西吧。”
沈棠“哦”了一声,斟酌片刻,又缓缓开口:“昨晚……”
谢景离一脸淡然:“我小时候睡不着,我娘也是这么抱着我的。”
沈棠恍然:“原来是这样……”他心底放心了些, 又笑道, “谢宗主有心了,我好久没睡得这么安稳了。”
谢景离道:“喝酒伤身,以后睡不着可以来找我。”
沈棠:“???”
好像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沈棠清了清嗓子, 决定换个话题:“今日我们去哪儿?”
谢景离摇摇头,反问他:“还有两日才是昭玄山庄庄主的寿辰,你呢,有没有什么想去之地?”
沈棠垂眸想了想,道:“倒是有这么个地方。”
山岭之间,一夜大雪覆盖了来路。沈棠一反常态并未御剑,领着谢景离在雪山中走了约莫半日,方才到了一片树木茂盛之地。
层层掩盖的树林深处,一个几乎被积雪覆盖的坟墓出现在他二人面前。坟墓不过是个不起眼土包,不过虽然简单,但墓前的贡品花束却是依旧如新,像是有人时常过来打理。
坟墓前立着一块简陋的石碑。沈棠走上前去,并未使用丝毫法术,而是轻轻抬手扫开那墓碑上的雪。上面清隽的字迹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但谢景离还是准确无误的认出那个名字。
祁承桓。
那个本该是落霞城真正的传人。
可是,怎么会葬在这里?
沈棠将整个墓碑清理干净,开口时声音却多了几分落寞。他道:“许久不来看你,怪我了吧。”他将目光落在墓前的贡品上,又道:“不过看起来,那小子倒也没有完全忘了你,不枉你当初如此救他。”
说完这话,沈棠站在墓碑前伫立良久,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将手落在那墓碑上,轻叹一声:“有时候我真是羡慕你,什么也不用再想,也什么都不用再经历。哪像我……”
最终,什么也没能做到。
他心中突然像是有块巨石堵着,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沈棠低下头,眉目淡淡,将所有情绪隐藏在敛下的眼眸中。
谢景离站在他身后,抬头看着眼前清瘦的身影,忍不住伸出手,停顿片刻,却只是轻轻地拍了片拍他的肩膀。谢景离道:“他不会怪你。”
沈棠惊讶地转头,问:“你知道?”
“你告诉过我。”
沈棠的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被他掩饰过去。沈棠笑了笑:“我开始好奇我们以前究竟什么关系了。”
谢景离心念一动,问:“你觉得是什么关系?”
沈棠坦然道:“不论如何,过去的我,一定很信任你。”他说完这话,又轻轻笑了一声,“很奇怪,明明记忆里关于你的事情都模糊不清,但我心里好像还是很信任你,竟然将你带来了此地。看样子,我可以没有后顾之忧了。”
谢景离眼眸微动,似乎从沈棠的话中觉出了什么。沈棠回到塞北,又特意带他前来为祁承桓扫墓,目的多半没有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