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
江言笑话说一半,卡在嗓子里。因为他和慈心都看到,姚县令的手臂上长出了一撮撮白毛!
那毛发雪白,约有一寸长,有生命般随空气舞动。它的质地很奇怪,不似人类或动物的头发或皮毛,更像是柔软易碎的菌丝,扎根在红肿溃烂的皮肤上,疯狂地汲取人体的营养。
“我,我今早才发现县令长毛了!昨天抬过来时还没有!”大夫远远喊道,“这是什么怪病哟!老夫行医一辈子都没见过!”
姚县令一句话都没说,就被自己吓昏了过去。慈心则把江言笑挡在背后,脸色越来越沉重:“……是雪丝缠。”
江言笑:“雪丝缠?”
“一种冥界疫病,”慈心道,“发病者被种上“雪丝”,以血肉精魂供养,皮肤上最先出现小白点,随后雪丝破出,越生越多,整个人变成雪丝的寄生体,最后浑身溃烂而亡。”
江言笑:“……”听上去有点恶心。
“因病状残忍,被寄生者极其痛苦,前任鬼王在时,被当作一种报复生者、折磨凡人的刑罚。”慈心眉心越皱越紧,“后老鬼王身死,姬九云称王后明令禁止雪丝缠,没人再敢用这个东西了。”
“现在却有人拿到它,还用它来害人?”江言笑问完,心里忽地涌起一阵不妙感。
莫名其妙的雪花……白毛附体的雪丝缠……
江言笑唰地撸起袖子,差点喷出一口凌霄血——他的手臂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白点,正是雪丝缠的征兆!
第54章 咚
如果那一刻江言笑转过脸, 就会发现慈心的面色唰地变得雪白, 瞳孔涣散了一瞬。
【卧、卧槽!】江言笑差点犯了密恐, 第一反应是放下袖子狂甩胳膊,甩出一身鸡皮疙瘩。
他原地跳脚,恨不得把自己双手砍下来, 更不敢想手臂皮肤变成这样, 身上又成了什么样。
一只手突然擒住江言笑的手腕。剧烈的颤抖顺着血管与经脉传来,与心跳声共振,化作轰隆隆的喧鸣,碾压过两人的心脏。
“子楚……”
“师父!”江言笑这才注意到慈心神情不对。
如果说平日里慈心总是温和有礼, 令人如沐春风,那么他心绪为数不多的大起大落, 全给了江言笑。初见时的惊讶,受伤时的紧张, 发现江言笑被欺负时的心疼, “捉奸在床”时的愤怒……可是没有哪一次像此刻这般, 从头到脚写满了惊惶。
仿佛噩梦被撕开一角, 慈心浑身僵硬,脸上浸出冷汗,不过片刻,整张脸都湿透了。雾气在他眼中散开, 化作一片迷茫与虚无,他的嘴唇发青,吐不出完整的字句:“我……你……”
“师父!!!”
仿佛平地一声雷, 耳边传来一声暴喝,把慈心从梦魇中惊醒。慈心晃了晃,差点没站稳,手撑到床边时,正好见到江言笑对他挤出一个笑:“别慌啊师父!我只是生病了,又不是治不好?您一急,我都被吓到了。”
说完,江言笑转头求证系统:【……可以治好的吧?】
系统道:【不知道,我正在为你祈祷。】
江言笑:【……】
说心里不怕是假的,任谁撸起袖子发现自己成了个大型“培养皿”,都会吓得嗷嗷直叫。只不过,慈心的反应比他这个寄宿体还大,两厢一冲撞,江言笑反而冷静不少。
他握住慈心的手,摸到一掌潮湿:“师父您放心,我命大着呢,绝对不会有事的。”
倒是……这玩意儿不会接触传染吧!
慈心一直紧紧箍住他的手腕,江言笑怕慈心被传染,挣动了几下,挣不开。
“……没事。”似乎能猜中他心中所想,沙哑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慈心看一眼江言笑,垂下目光,五指捏的更紧。
沉默中,江言笑主动开口打破僵局:“师父,雪丝缠从种下发病到爆体而亡,通常要过多久?”
慈心喉头滚了滚,艰涩道:“短则七天,长则数十天。”
“那足够了,”江言笑心很大地安慰道,“有师父陪我保护我,七天之内我们还拿不到解药?”
慈心:“我们这就去找姬九云。”
慈心说完,转身就要走出医馆,被江言笑眼疾手快地拉住。
“师父别急,”江言笑指了指床上不省人事的姚县令,“您大概忘了,我们还有话没问。”
姚县令是被活活逼醒的。他本来吓昏过去,意识漂浮不清,人中忽然针扎般疼,刺得他一个激灵,猛然睁开眼。
可惜刚一睁眼,视野出现的不是娇美小妾,而是两个锃光瓦亮的秃瓢。
慈心收回二指,眉头紧蹙,语速比平时快了一倍不止:“姚县令,你为何会染上雪丝缠?可知你的妾室为何人所害?是谁放的火?为何只有你逃了出来,毫发无损?”
江言笑从未听过慈心连珠炮般发问,直把姚县令问得两眼发直,快要听不懂人话了。
等慈心问完,姚县令眼神才恢复清明:“……什么?”
江言笑:“……”
他忙安抚急得快吐血、偏偏又不惯于发号施令的慈心,让他坐在床边,自己握住慈心的手,对姚县令展颜一笑:“姚县令好,我是萧子楚,旁边这位是我师父,大昭恩慈寺住持慈心。”
姚县令眼圈乌黑,眼窝凹陷,愣愣地点头,似乎没听明白江言笑在说什么。
江言笑不徐不急,抽出一只手,挽起袖子。
“……!”姚县令两眼一翻,又要厥过去。
“喂,躲什么躲!”江言笑伸手去掐姚县令人中,胳膊都快杵在姚县令眼皮顶上,生怕他看不清上面遍布的白点,“姚县令,拜你所赐,我现在与你同病相怜,也成了雪丝缠的寄生体!”
面对慈心时的笑意荡然无存,江言笑寒着脸,咬牙切齿:“要是不想死,就赶紧老实交代,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刻钟后,慈心与江言笑捋清来龙去脉。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简单来说,这个看似疑云重重的事件,很可能是一场仅针对姚县令的报复。
“你是说,你的府邸是你自己放火烧的?”
“是……是。”姚县令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喃喃道,“我也是没办法啊,逼不得已。他说不烧了这里,下一个死的就是我!”
“那你就把自己的小妾活活烧死了?!”江言笑匪夷所思地瞪大眼,恨不得掏出竹竿抵在姚县令的脖子上。
“没……我没有杀人!”提及那十九个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损的妾室,姚县令老泪纵横,“她们都是被害死的!和我一样,不知何时染上这怪病,一开始没发现还好,一旦发现,白毛疯长,这个人很快就会……会……”
江言笑:“会什么?”
姚县令:“……烂掉!”
烂掉?江言笑回想起他们尚未到遥城,在树林中遇见的那只女鬼。她脸上布满抓痕,深可见骨,血水直淌,看上去极为恐怖。后来他与慈心一道赶来,半夜里又见到了那只女鬼,她却仿佛不认识他们了,其他女鬼的脸也都好端端的,没有毁容。
密林中的女鬼到底是谁?谁暗中对女鬼们动了手脚?
耳边,姚县令还在讲述自己的遭遇:“那日我一觉醒来,发现阿绿身上出现了像你一样的白点。我们以为只是意外,抓点药喝即可。没想到短短两日,阿绿整个人都被雪丝缠寄生,走不了路,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看着白丝从自己面上长出,向上穿透皮肤,向下刺破喉咙……”
“你倒挺了解。”江言笑冷笑道,“所以,爱美的女子受不了打击,宁可毁容也要把这白丝去除?”
姚县令满头冷汗:“是,是这样……”
江言笑:“不过,真正的死因却不是毁容,而是窒息或者五脏衰……”
他尚未说完,慈心突然开口:“……两天。”
江言笑愣了愣,转头看向慈心。他的师父脸色煞白,浑身都在颤抖。
“子楚,别问了。”慈心猛然站起身,罕见地失了态,“现在就去冥界!”
这次慈心动了真格,江言笑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被慈心连拖带拽拎了出去。他们刚迈出门槛,一团云出现在脚下,不由分说载着两人朝西边疾飞而去。
江言笑:“……师父,我们不回去拿东西吗?”
慈心:“不用。”
江言笑:“您知道姬九云在哪儿?万一我们去了极乐谷,他人却不在那儿……”
慈心身形一顿,云朵也随之一顿。
“……是我疏忽了,”慈心苦笑,心乱如麻,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江言笑为何会知道“极乐谷”,“我们先下去,找一只鬼魂带路。”
江言笑点头,心里小舒一口气——他总算拽回了师父一丝神智,不然真跟他瞎跑,指不定出什么岔子。
云朵缓缓向下飞去,山川河流愈加清晰。不知什么地,江言笑想起姚县令说的“不发现还好,一旦发现,白毛疯长……”后知后觉一阵恐惧。
他犹豫片刻,背过身掀开自己的袖子,打算只偷偷瞥一眼。
然后他看见,白点遍布的皮肤下,似乎有什么在极轻地拱动。随旋,仿佛小芽破土而出,他的皮肉裂开一条缝,鲜血刚漫出来,又被吸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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