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因单刀直入:“你在影射我们?”
“结果他死在了那个‘Omega’手上,对方只是伪装成Omega借此取得信任而已,弱者总是能够博取自以为是的‘强者’的同情,这是个很好的手段。”加林自顾自地说道,抬头看了看莱因。
“……这是你的故事吗?”莱因问。
“我只是提醒你。”加林说。
莱因隐约地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但他不想放过这个机会,追问道:“别的我暂时不追究,但我也算救了你一命,你总得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无人区吧?”
“你不是也没告诉我吗?——你为什么会在sw-1135。”加林反诘,懒洋洋地笑起来。
“你!——”莱因瞪眼,表情一时十分精彩,随后他笑起来,“好,好好。我败给你了。不过这个理由,你也不会想听的。是,我就是喜欢你。”
加林吃惊似的略略挑起眉,抬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哦……”
他这也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态度,好像就是听到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随口应一声那样,总之怎么也不像放在心上的样子。莱因一时竟吃不准他这算什么反应,对自己的懊恼简直烧穿天灵盖,后知后觉地恼羞成怒起来:“我告……”
“我有一个妹妹,”加林没理会他,慢悠悠地开了口,“她是个Omega,非常难得、非常罕见的真正的Omega。”
他看了莱因一眼:“——当然,这个记录你是查不到的,她很早就死了。”
莱因僵了一下,反应过来他在解释他出现在无人区的原因,忙嗯了一声以示他了解。
“那个时候是联邦与联盟分裂的时期,我们出生在长河要塞——当时这里叫做‘施瓦本小行星带’,这里连年战乱,每一天都会发生数场登陆战与遭遇战。比起争夺能源资源的太空舰队领导下的深空战争,事实上我们更害怕的是登陆战。”加林轻声解释,他的声音有一丝沙哑,清冷听不出起伏,“登陆战的意义想必你很清楚,一般都是急需战力补给的时候才会发生,当场拉壮丁非常常见——这基本等于炮灰,因为现代军事技能需要专业人才,这些战乱地的文盲只有被屠杀、拿去当人肉盾牌的下场。”
“我知道。”莱因迫使自己集中注意力,让真情表白被直接无视的懊恼消退下去,沉声答应。
“而小行星带上,不仅有部分孔武有力的和勉强凑数的beta,还有罕见的女性Omega们。”加林的声音更加沙哑了,却依然十分平静。
如果仔细去听,就会发现他这样的平静是极为紧绷的克制,好像悬在断崖上的一根细线,稍有不慎就会崩裂似的。
“我妹妹曾经就在这样一次登陆战之后的联邦军队狂欢会上,被充当军妓——”加林低声说,“轮|奸了。”
莱因隐约有种预感,真正坐实的时候整个人还是震了一下。
这种事情,知道存在是一回事,真正被当事人说出来,感觉截然不同。
“三十二个人。一个特动队,整整三十二个人。”加林的面颊不住地抽动,每一个字都仿佛从齿缝中挤出来,“鲜红的,白的,进去的,出来的,用手的,用脸的,用胳膊的,用腿根的,用脚心的,一个接一个的,两个一起上的——”
“够了!”莱因腾地站了起来,胸膛剧烈起伏,加林浑身一震,抬起头来。
“你……”莱因嘴唇不住地哆嗦着,“你……怎么知道?”
“我就在旁边啊。”加林的嘴角奇怪地抽搐了一下,一时间那张好看得雌雄莫辩的脸显得诡异而陌生,“我怎么知道……因为我就在旁边看着啊!看着她被他们玷污,看着她被三十二个人轮上!她唯一一条裙子被撕得稀烂,我看着她尖叫着向我伸出手,尖叫着说不要,但我无能为力!”
“你在干什么?!”莱因一步跨过来,一把拎起加林的领子,“你在旁边干什么?!”
“我在干什么……”加林看着他,目光恍惚得无法聚焦,突然那个眼神就彻底变了,像有一道光猛地射进了里面,“我什么都没干!我就在旁边看着!我看着她被人轮|奸!哈哈哈哈……我什么都没做……我居然什么都没做!……”
那一瞬间莱因以为他哭了,而实际上并没有,加林撑着面罩边缘,缓缓靠回轮椅里,低声喃喃:“旁边除了我,还有好几百个人……她是替我被轮的……我们都看着……看着她尖叫……看着她求饶……无动于衷!……”
“够了!加林!别说了!这已经过去了——”莱因狠狠晃了他两下,加林突然俯下身干呕了起来。
“……我们都看着,冷眼旁观,无动于衷!……谁都不想惹祸上身……”
“加林!”莱因又急又气,一手顺着他的背,一手去摸他额头,“加林?!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它过去了吗?”加林擦了下嘴,握着莱因的手抬起头,“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渣滓和败类来说,当然过去了。早就过去了!可是对于我呢?对于从脓血和白骨里爬出来的鬼魂们呢?那三十二个人罪无可赦,全都应该去死!难道那些旁观者就清清白白无可指摘吗?!他们在旁边叫好助威,他们听着女孩的尖叫在旁边手|淫!他们必须为他们的兽行和冷眼旁观付出代价!为什么他们不必接受惩罚就轻易将这件事‘过去’?!凭什么法不责众,反而维护着无知的暴行?!”
“加林,你冷静一点。”莱因退了一步。
“我很冷静。”加林抹了下下巴,“……我要那些人都死。如果法律对群体的暴行无可奈何,如果世界上根本没有针对特权和国家权力的法律,那就发起战争!”
“你疯了……”莱因往后踩了一步,一时间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年轻人,他的容貌昳丽,黑发白皮,五官与面颊的轮廓带着近乎柔弱的温和,但某种自骨缝里渗出的狠戾渗满了他整个人,从这个角度说,他现在看上去比战场上的莱因哈德更为阴鸷冷厉。
三年前的莱因没有将加林的毒誓真正放在心上,他那时大概只以为那是加林因为妹妹遭受厄运而愤懑难平,脱口而出说的气话。
他没有、也无法想到很多东西,譬如加林说的所有故事主角都是他自己,那个有关罪与罚的执念从那件事发生的那天起,就狠狠地刻在了他每一段骨骼上,即便死后腐朽成灰,都将延续到存在的最后一刻。
——他和加林一生都有着无法抹平的间隙,来自各自立场的殊异,以及过往所带来的回忆,每当莱因以为自己朝前进了一步,仿佛即将揭开真实的面纱时,就会悲哀地发现,其实他一直都在对方用假面和陷阱铺就的漩涡中打转,而从来都没有真正叩响他的心扉。
莱因只是替加林接了杯水,在他转过身的时候,就看到加林已经收拾好了情绪,朝他温和的笑了一下。
“好了,你现在身体还很虚弱,过度激动对恢复不利。”莱因在靠近他的位置坐下来,“这件事对你打击很大吧。”
他试图伸手去摸摸加林的发顶,犹豫了一下,仅仅捻了捻落在面罩外的发丝,手掌顺着脖颈滑下来,按了按青年的肩。
加林默不作声地垂下头。那个时候他的眉眼驯服,长睫掩住了眼底的情绪,竟然有几分难以形容的感伤和脆弱。
“嗯。”加林撑住额头,“后来……我带她逃走了。我想给她正常的、健康的生活环境。但是我错了,没有那么容易,那些人不会放过你,那些旁观者也不会放过你。他们踩在你的痛苦上欢笑,仗着人多势众就对你污言秽语。——再后来,她就死了。”
这是个不出意外的结果,莱因犹豫了一下,说:“所以你对她的死一直怀有愧疚?”
加林微微一怔,天光闪过,表情有点难以言说的微妙:“是啊,当然。”
透明半球形后窗外的天幕泛起橙黄色的光晕,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朦胧的光影里,他沉默着捏了捏自己套在隔离手套里的手指,抬头对莱因说道:“……我记得其中一个强|奸了我妹妹的人,就是杰西·弗莱舍尔。”
……和洛德·冯·纽伦贝格。
加林张了张嘴,将那个名字断在了舌根,转而说:“你知道,个人的力量太微渺了,尤其是当你面对的是国家暴力和亿万万民众的时候,正如我曾经在审讯室跟你说的那样,我并不指望凭借一己之力或是依靠洛德为自己平反,甚至不奢望‘公道’。我来到你所说的‘无人区’——也就是曾经发生了那起事件的地方,只是为了寻找和缅怀,就像每一个痛失所爱,而前往坟墓前祭扫的满怀悲戚和歉疚的哥哥一样。”
“我可以帮你。”莱因转而说,握了握他的膝盖,加林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然后缓缓放松下来,“你说服我了。如果你能在这里找到任何证据的话,我可以帮你让起码其中的一个或几个人,真正付出点代价。”
加林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莱因哈德,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滴”!
“滴滴滴滴”!
舱外显示屏上飞闪过一排红字,突然响起的警报声打断了加林的话,莱因神情复杂地注视着他,猛地站起身。通讯设备上显示刚才的十五秒内已经有二十条加急消息传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