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盟西亚星102区韦特路4号,军|委办公署门口。
扫描射线掠过男人的眉眼,显示屏上呈现出一张标准的西亚人长相,面孔较窄而面中高挺,眉骨与鼻梁相连处几乎没有凹陷,男人双唇紧抿,一手提着公文包一手按住耳脉,和警卫点头示意,走出门外:
“让你盯着联邦那几个军部高层,怎么,他们要搞什么大动作?最近安静过头了吧?”
“没有。他们内部一直有公告说,坚持执行‘自净计划’,上次一口气将以莱因哈德少将为首的一干实干派下放到地方之后,洛德等人正式掌权,现在应该还忙着安内。”
“好。”
“不过有一条消息值得注意,雷恩斯中将。”秘书的声音顿了顿,“消息来源还在核实。那就是,联邦中层有传言说,洛德法律意义上的弟弟——也就是联邦空军少将莱因哈德陷入一场丑闻,以杰西·弗莱舍尔为首的弗莱舍尔一家在针对他们,所以洛德似乎有意向亲自下施瓦本星为他的弟弟站台——也是为了巩固他自己的政治地位吧。”
“这不可能。洛德和莱因哈德的关系,自从洛德上位、将一干对他有威胁性的亲戚都接着‘自净计划’的借口下放下去之后,就已经到了无法修复的程度了。洛德民调结果不高,着急跟莱因哈德撇清关系,怎么会再为什么丑闻去站台?他真去,也是为了直接把莱因哈德踩死。”
“是的,长官。”秘书接话道。
“那个‘岛独’丑闻的主角调查出来了吗?”雷恩斯坐进车里,问。
“确定,就是加林。”秘书说,“联邦有意遮掩,我们暂时无从得知事件的具体情况。但是混在上次进入联邦的难民中的特工得到了情报,他们扣押了著名的‘岛独’分子奥茨,另外一个就是加林。”
“三年了。”雷恩斯点燃了一支烟,仰头轻轻吐出一口气。
秘书没有作声。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成串的雨水顺着车窗淌下来。
整整三年了,吐出烟气的时候,他的左胸口还是会隐隐作痛,那颗当胸穿入的弹头沾着血腥而暴力的决绝,当场击碎他的两根肋骨和肺叶,堪堪擦着心室壁穿了过去,刹那间崩溃的剧痛带起了滔天的愤懑与怨怼,他说——
“开火!”
雷恩斯闭上了眼。
视野被暴雨冲刷过的前窗扭曲,顷刻变得模糊不清,一如当年兵荒马乱的瞬间,站在飞舰舱门前的少年。飞溅的炮火冲天而起,硝烟弥漫过了众人的视线,年轻人一张异常清冷俊秀的脸上,透露出令人惊心的狠绝。
“长官,”秘书职业化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将他从回忆里强行拉了回来,“统帅请您今晚务必回到圣希斯堡教堂,他有话跟你说。”
“为什么?”雷恩斯清醒过来,坐直了身子,“他还嫌民调结果不够低迷吗?在这次选举结束之前,我们还是避嫌为好。”
“是关于加林的事。”耳脉里的人声不知何时已然换了一个,略显沧桑的男声接着说道,“您的父亲,尤拉诺斯先生表示,他十分想念他的孩子,和……教子。”
“希望能和你一同追怀往事。”
车载AI系统自动开启了雨刷功能,前方的街道空无一人,世界灰绿发黑,雷恩斯沉默着犹豫了一会儿,在随身佩戴的手环上输入了教堂的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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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林说的没错,莱因从监察厅出来的那一刻起,就不得不帮他活动这件事。
无论莱因哈德自己在调查组面前怎么和加林撇清关系,他们曾经在学校中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中,加林如果被揪住把柄流放,莱因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毕竟加林是“Omega”这件事,莱因和他近距离接触几个月却没有发现,是没有任何说服力的。
莱因从加林身边离开时,将掉在他肩膀上的一根碎发拈到了掌心,随后他避开特调局,找心腹做了基因检测。
莱因第一次拿到加林的基因报告,其实是有点惊讶的。
惊讶于加林的alpha性别决定基因比例出乎他意料的高。
关于性别基因鉴定学进行基因鉴定的科学方法,详细的判断模式十分专业而且复杂,大部分人都有三种性别决定基因组,只是表达程度不同对于一般人,大致看看性别决定基因的比例和表现型,就可以初步判断性别了。
加林有63.5%的alpha基因比例,Omega基因全表达,beta部分表达。
这是一个难以界定的生理学数据,因为大多数人都是某种基因序列占比最大、表达量也最大,而加林却完全不是这样。
他那63.5%的alpha基因几乎全都不表达,而相比之下少得可怜的Omega却占了表达量的绝对多数!
莱因跟他团队中的生物学家通话,隐晦地谈及这个问题,基因科学家却给出了一个十分模糊的回答,他说:“您觉得性别只有‘alpha’‘beta’‘Omega’三种吗?但其实即便仅仅从生命科学的角度上说,自然界就从来不是这样的。某种意义上说,‘三色’是人类诞生之初对自己单纯的认识而发展出的社会观念而已,绝不是全部。”
莱因将这话反省了几日,觉得把这种“先锋”“左|倾”“二十年前就被破除的错误理论”拿到听证会上,表示加林其实哪个性别都不算——那帮老学究和政治家是绝对不会理会的,于是还是找人另做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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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中,阿茨伯丁纪念报告厅。
施瓦本星冬季气候干冷,初冬时节上午的气温已经降到了零度以下,报告厅四周的植被上铺了厚厚一层寒霜,加林被士兵从车上推下来,寒气钻进衣领,冻得他微微一哆嗦。
2000座会议厅里的位置已经坐满了大半,陪审团的席位还空着,会场上大多数是来旁听和看热闹的学生,到场的学生都穿学院统一定制的制服,以深蓝色的空军制服为主,间或几道墨绿与白色。
早晨的自然光从大幅玻璃窗外射进来,千人会场阒寂无声,俨然是个极为肃穆的场合。
加林走进会场正中的玻璃围栏里,一道光正好打在上面,十几天来他已经忘了自然光的温度,审讯室里的灯光都是冰冷而刺目的,以最差的体验使被审讯者在精神上首先崩溃。
加林伸出手,垂着眼睫,在光线中捻了捻手指。
——这幅画面恰好落进了莱茵的眼里。
他刚刚从会场南门上楼走到陪审席,落座前一抬眼,就看到加林站在楼下的白光里。
他穿一身雪白的连体衣,没有腰带,扣子扣到领口,这是特调局配发的穿着,防止嫌疑人自杀,也有他们秘密的设备密封在里面。衣服很薄但宽大,加林的腰身在里面勾出一个奇异而优美的弧度,向前贴靠在护栏上。
他整个人白得刺眼,从衣袖里伸出的一截手腕和脖颈像在发光一样,连漆黑的发丝都在光线下显出一层光洁的琥珀色。
这真奇怪,莱因很多年没有见过这样表里不一的人了,他乍看上去干净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捻弄日光的模样单纯得如同从未见过光亮。
仿佛感觉到他的目光,加林侧头抬起脸,看不清似的微微眯了眯眼。
莱因没有回应他,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半小时后陪审团成员全体入场,这些人一部分是军校的终身教授,另一部分是行政领导,当这些人和裁判一一入席之后,门厅外才传来一声通报。
中央军|委副主席、“自净计划”首要带头人之一,洛德·冯·纽伦贝格到了!
全场起立,脱帽致敬,莱因随之起身,加林回过了头——
正门大开,一道刺目的白光劈面而来,正落在位于正门正前方的加林身上,两侧士兵开道,一个身披深蓝色长风衣人影出现在门外,高大的男人仿佛自带威压,整个场景从他踏入门厅的刹那凝固。
洛德脱下风衣,一双与莱因十分相似的眼睛向会场的右上方瞥了过去。
他和莱因哈德的长相从整体上看并不酷肖,洛德面庞的轮廓线较之莱因更为平缓,皮肤略显苍白,嘴角挂显示岁月痕迹的法令纹,金发妥帖地后梳,看上去比莱因更具亲和力,向人群致意时透着深入骨髓般的和善与亲近。
这是一个十分标准的行政领袖,他能以压倒性的选票在这样一个相当年轻的年纪担任重大国家职务,与这种形象塑造不无关系。
当然,这只是对他的选民。
莱因对上洛德的目光,微微抿了抿唇。
加林暗示的是对的。
虽然弗莱舍尔叔侄俩都没有脑子,但杰西到底比弗伦森聪明点。他不会就因为弗伦森被使了个绊子往那劳什子履历里记了个过,去为难加林。叛国罪和间谍罪这么重的罪名,就只适合用在轻易撼动不得的大人物身上。
比如莱因哈德。
洛德开始与特调局的成员握手入座,莱因的注意力终于从加林身上移开。
他在某些斗争上还是显得太稚嫩而且不敏感,而这些加林从一开始就意识到了。
……他好像天生就对阴谋和人心有着某种无法言描的敏锐的直觉,那种刻在骨子的阴狠无法抹杀,莱因从一开始就看错他了,事实上加林就像一株致命的罂粟,无论施予关怀呵护还是暴力锉削,他都只会遵循他的本性那样为了自己生长下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