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针对他?
角色他算是丢了。宁杭感觉得到周围所有人都在盯着他,探究的、好奇的、幸灾乐祸的、迷茫无措的都有。
“谢谢。”他说,试图保住最后一点尊严。
他从喻席林身侧走过,径直走出礼堂,混混沌沌地推开门,与屋内不同的清亮空气让他振作了些,顶在胸口的叹息还没呼出,后脑就挨了一下。
“曼姐?”
他的经纪人张曼用手里的台本狠狠敲了他一下,说:“你小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走,跟姐去吃点东西。”
旁边大厦四层的咖啡厅,宁杭坐在窗边,张曼端来两杯咖啡,一杯摆到他面前。
“谢谢曼姐。”宁杭说。
他还没从失落的情绪中走出来,心中的沮丧和愤慨不知道哪个更多。
“你的戏姐在外面看了,挺好的。有编导跟我说,导演组对你挺满意的,如果不出意外,六皇子这个角色你稳拿。我听了还挺高兴。”张曼叹息道。
如果不出意外……可惜还是有了变故。
“那位制片人是喻席林吗?”宁杭问。
“嗯。你对行业内的常识了解太少,也怪我,想着你慢慢会熟悉没给你恶补。制片人这个头衔对他来讲是个挂名,他是这部电影的投资人。赶紧掏手机,上网搜一下。”张曼说。
原来喻席林还是个挺有名的富二代,家里从他爷爷那辈起就经商,到现在已经建起了属于喻氏的商业帝国。
“喻席林不想经商,刚接手云艺影视时心里一百八十个不爽,你那句‘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是一种勇气’,正撞枪口上。”张曼说。
原来如此。演艺事业还没正式起航就得罪大佬,宁杭苦笑,炮灰的滋味真不好受。
“你也别太担心,这个喻席林呢,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这会儿迁怒你,过后也许会明白。就算不补偿你角色,之后也不会再针对你。”张曼说。
“但愿吧。”
宁杭告别了张曼一个人回家。失望太久了,这次的打击和之前的很多次混为一谈,他的心情很难调整。
他甚至有点期待回到那样的梦里,简单粗暴地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就好。
张曼说他也许还有可能得到一个“补偿”角色,他回家后再次翻开原著小说,分析哪个角色可能给他,他还能再争取哪个。
天不知不觉黑了,窝在床上对着小说发愣了一下午,宁杭不但没找出可能的角色,甚至开始考虑转行。
有天赋的人多了,又有几个人能真正发挥出来?
之前赚的那点钱很快要见底了,有一搭没一搭的接画稿,下个月交完房租吃饭都是问题。那个喻席林也许说得对,他该好好做设计。
宁杭沮丧地把书扔到一边,不知道前路该怎么走。
手机屏亮了亮,张曼发来信息,说是帮他安排了下周的新试镜,让他打起精神好好准备。他艰涩地回复了“好的,谢谢曼姐”,心里却没有一点波动。
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
演戏,于他而言,真的是生命中的稻草和光明吗?会不会是黑暗和荆棘。
整整一个下午,他一句话也没说。起身喝了口水,出门买点吃的。
他吝惜运送费,很少叫外卖,自己随便买点果蔬,吃着也干净。
租的公寓地点不错,离商业街很近,周围物价较高。他图便宜,每次都去远一点的菜市场买。
他在小区门口找共享单车,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滴滴两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正弯腰准备扫码的他侧过头,贴着深黑色防晒膜的玻璃缓缓降下。
坐在驾驶座的喻席林问:“能请你吃顿饭吗?”
第6章 FW-Enchanté-3
宁杭系好安全带,喻席林启动了车。
“有忌口吗?”他问。
“没有。”宁杭说。
立秋过后,夏天余韵未消,只天黑得早了。他上车的时候天边还有一线夕阳,这会儿暗了下来。一路向前开,两边华灯渐上,刚到市中心,眼前的商业街已经灯火辉煌,马力全开准备迎接夜生活。
喻席林径直穿过这片繁华地,向临街幽深的巷子驶去。宁杭有些许不安,他侧头调整视线看道边的路牌。
“这里有家日料店不错。”喻席林适时开口说。
“哦。”宁杭应道。
他的言辞、表情都显得小心翼翼,就在上午这位当着全场人的面把他喝出礼堂,宁杭不得不提防着他突然发疯。
车在一家不起眼的日式门面前停住,喻席林让他先下车进去坐,他再往前开一点停车。
日料店门上挂着营业时间和定休日,旁边立的板子写着“今日定食”。宁杭推开拉门,没有入内提示的铃,他得以在狭窄的玄关多逗留一会儿。
这家店名很独特,念起来像是“gay吧来吧”。他在网上搜了一下,评分挺高,价格令人咋舌。
硬着头皮走进去,店员们用一句日语相迎。来这里的日本客人很多,女店员看到宁杭后犹豫了一下,用日语问了句什么。宁杭尴尬地摇摇头,对方赶忙道歉,又问:“请问您是几位?”
“两位。”他说。
店员引着他向里走,绕过迎面的居间,里面分为桌席和榻榻米,店员问他坐哪边,他站在中间犹豫不决。请客的不是他,这不在他的聪明能解决的范围内。
“已经预定了单间。”喻席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店员久经沙场,立刻明白谁是主谁是客,她双手接过喻席林的会员卡,确定完尾号领着他们到了一间铺着榻榻米的单间,门边写着“個室—梅”。
“坐。”喻席林说。他脱下西装外套,店员接过帮他挂在墙上。
相较之下,一身休闲装的宁杭有那么一点不自在。
拿来菜单,上好茶,店员退了出去。
“吃点什么?”喻席林问。
他温和的口吻像在看他的笑话。宁杭知道自己现在是戴有色眼镜看人,但是没办法,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一不入流的小演员,没法跟金主抗衡,只希望在逆来顺受的同时,能保留那么一点点尊严。
“都好。”宁杭说。
喻席林从菜单上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这样我有点为难啊。这是我朋友的店,他这里有些菜还是不错的。嗯……那我就直接点了?”
宁杭点点头,竭力控制自己不去看看价格。
他没有特别看重钱财,但刚离开校园不久的学生气未消,不熟的人请客吃大餐,他心怀不安,总是想着哪天回请。可这个价格他要回请,下个月就要睡马路了。
这一餐本来是为了上午的事赔礼,他俩都心知肚明,但是喻席林始终没将道歉的话说出口,宁杭也无法单方面自认。
“菜上来需要些时间。聊一下那部戏,你不介意吧?”喻席林问。
“不介意。”宁杭说。
“在你之后的试镜演员只有两个选了六皇子的戏,我能看出他们是为了避免激烈竞争。你呢?”喻席林说。
“我对这个人物最有好感,我想观众也会喜欢。”宁杭说。
“你是原作的粉丝?”
“不是。”宁杭说。
喻席林既然请他吃饭,他就知道这个角色没戏了,索性就有什么说什么:“六皇子的戏份很讨喜,帮助主人公,也没蠢事。看小说时,没有多少人会注意这类背景板似的好人,但是影视不一样,越是这样的人越让观众感觉温暖。六皇子的书粉少,形象固化的程度也浅,比较好上手。我是新人,只希望踏踏实实塑造好这角色,积累一点观众缘。”
“真让我惊讶。”喻席林怔了一下说。
“可惜,错过了这个角色。”宁杭自嘲一笑。
他这句话不无试探,他想赌喻席林的不按套路出牌。
从他非金融非传媒专业出身,到选秀似的试镜,还有这顿晚饭都能感觉出这位金主对工作有自己的想法。就拿之前的试镜来说,那形式他都觉得有些不伦不类,导演们竟然没意见。这就说明喻席林有自己的办法压下议论,别管是用手里的钱还是他爸的身份,至少他有独立的决定权。
如果刚才关于角色的分析能让他刮目相看,也许事情还有转机。
喻席林抿一口茶,没有立刻回应。
门外敲门声响起,菜品一一摆上。
“先吃饭。”喻席林说。
他点了很多,一式两份,一小碟一小碟摆满了整张桌子。盛装食物的器具多是造型独特的陶瓷和漆器,颜色偏深,幽静典雅。
各式小菜非常多,仅他这份粗略一数也在十碟之上。每碟中食物不多,都是时令蔬菜和应季的鱼。虽然器具精美,菜式精巧,但初见也觉得普通,和酒店常见的大鱼大肉以及炫技似的造型大相径庭。
宁杭学着喻席林的样子拿起食箸,夹了一筷送进口中,感受食材的鲜美。
他对吃到的是什么级别的食材不甚了解,唯一能确定的是放在温热盘子中的鲍鱼肉和鲍鱼肝。
两口下肚,他基本上就忘了上午的破事,专注于眼前的美食。
整个席间,他和喻席林各坐一边,只有细碎的咀嚼声,从始至终未聊一句。
仿佛应了网上那句“安静如鸡”。
每个碟子都一干二净,店员撤走了残局,端上了水果和茶点。
喻席林像是有存档功能,自动自觉地接上了饭前的话题。
“六皇子这个角色有了新的变动,已经安排了别人。不光这个角色,整个剧本都在重新调整。我以为演出来会比小说好一点,没想到……”喻席林无奈地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