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赎罪 完结+番外 (sinto)


  他会习惯在回到宿舍后看看桌上有没有削好的苹果,会坐在床上自然地往右偏一偏,会睡觉总睡不着,半夜三更像在等什么人。梦里有一个人有墨一般的长发,他喊那个人,问那人的名字,那人总不应他,也不转过头来看他。
  墨一般的长发?墨?对了,好像是叫墨什么。
  他就一个人站在那想,也不知想了多久,待到回神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又是这种情绪,每见到太阳落山,明明是最灿烂夺目的时候,他却总觉得那日光凄凉得很,他特别害怕一个人,像是有什么人突然离开了他。
  回到住宿后,侍仆送来了一件衣裳,是他最初时候穿的,早因为脏就换下了,如今侍仆洗好了就又送了过来。
  他自己打量这套衣服。
  这套衣服漆黑如墨,深红暗纹如龙飞凤舞,用大红的绸缎作腰带。领口微宽,衣料舒适。
  他觉得,他穿起来一定不会紧贴着皮肤,说不定还能露出小半锁骨和肩胛骨。穿起来肯定轻便却暖和。
  然后在衣服之上,摆了一个香囊,绣有一个“凉”字,外加一个苹果。
  嗯……挺丑的。
  这好像是某人送给他的。
  又来了,人人人。总有一个人,他的身边无时无刻都有一个人。可那人是谁,他们经历过什么,他却始终想不起来。好像这人就是浮光掠影,只能从梦后醒来震颤的心脏和滚烫的泪水知道——这人是存在的,这人对他很重要。
  他也是这么相信着的。
  “易郎……”他记得自己这么叫那人。
  除此之外,别无所有。
  半个月后出了件大事。
  说是大事也不算,就是传说中谋害了掌门的王五抓到了,正听凭他的处置。
  他去见了王五。
  王五总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那眼神怎么说呢?像是一副知晓了一切的模样。带着了然,带着怜悯。
  这倒可奇了他的怪。他不曾记得自己同这人有过相识,但望着那张滑稽的脸,总有一番熟悉感。
  他见了王五之后,愈发惴惴不安。结果好不容易熬了一夜,第二天却被上报说那王五自行自杀了。
  凉云盛更加惶恐了。但他在着急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过了几天他看见有人在他住宿旁的小屋子里搬东西出来。
  他询问了一番,得知这是之前王五受宠时偶尔的住所。
  他隐隐有种预感,还没能抓住那么一丢丢,身体就先行一步跨进了那屋子,屋子里清冷得很,东西搬了一半。
  他在屋子里晃晃悠悠了好几圈可惜什么也没找到。他失望极了。
  失望些什么呢?他总觉得王五同那个人有关系,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能让他记起一切。
  是的,他知道,他失忆了。
  结果,他别说找到什么陈情言事的书信了,结果愣是连一个像字的符号都没有看到。整间屋子最引人注目的就要属那放药的药柜了。
  凉云盛曾听说王五是来给掌门治病的,只是没料到各种药瓶愣是密密麻麻地挤满了药柜的每一层。但你要说乱,却远远不至于,一个对一个,上下左右都排列得当。当然其中最奇怪的还是所有的瓶子都是蓝紫色的,只有一个小小的白色瓶子摆在第三排的最左边,扎眼极了,像是冥冥之中暗示着什么,就是要引他去看似的。
  既然如此,他便看了。
  凉云盛打开那个白瓶,里面夹了一张纸条,字迹很清晰,应该是前不久放进去的,上面写着两个字——
  回忆。
  凉云盛被请求去南边一处巡视,他拒绝了。
  他半躺在床上,拿着个白瓶左右端详。
  他之前一直以为自己坐不实这个掌门的位置,直到他被请去一掌灭了一坨叛乱的魔修之后,他才知道自己其实强得要命。那时他惊讶极了,也欣喜极了,但其实他压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么惊喜。
  那时他第一次发觉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
  回忆么?
  那日找到这个白瓶之后,他又翻找了其他的瓶子,里面装的皆是同白瓶中一样的白色药丸,色泽、大小、气味均是一模一样。
  他隐隐有种预感,吃了这个,他就能忆起一切。
  要被灭魔台惩治的魔修通常要在被处决的前三天就押上台,今天正好是那前三天。
  凉云盛于是就准备去看看这他亲自抓到手的狐面墨魔。
  他是怎么捉到这狐面墨魔的他是真不记得了。只晓得那狐面墨魔好抓得很。
  还有就是狐面墨魔对他说的话了。
  那狐面墨魔在被抓后问他:
  “如果我快死了,你会来救我么?”
  那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不会。”
  他既不同那狐面墨魔相识,又知那狐面墨魔罪大恶极,又怎的会去救他呢?
  狐面墨魔头也不回地回答他:“那就好。”
  他听后心沉得厉害。
  如今想来,他之前的事也绝同那狐面墨魔有干系。
  他打算去看看那狐面墨魔。
  狐面墨魔被锁了琵琶骨,手链脚链一样没差,被一行人押着,声势浩大地走向灭魔台。
  凉云盛远远地看着,看不清,只能看见一路地上被蹭出的血迹。狐面墨魔留给他一个身影,破碎的衣料在风中不断地晃动,那墨一般的发也晃动。
  凉云盛忽然急切地想要去看他的脸,就跟梦中一样。他奔至灭魔台,看见狐面墨魔被绑在台上,衣服没有完整处,只有大大小小全身的伤。那人伤得重极了,纵使被绑在木桩上也直不起身子。
  凉云盛曾是见过从湫灵牢出来的魔修的,狼狈的模样千千万,从未有同现在所见伤得惨,伤得心疼。
  脸?脸呢?
  脸被一张狐面的诡谲面具遮住了,终是怎样也看不见。
  凉云盛还想走进去看看他,揭开面具去看他的脸,却被侍卫拦住了。
  “掌门,不可。”
  “我是掌门有什么不可?”凉云盛一下怒了,灵气七面八方地涌来,压得那几个侍卫面色惨白,狐面墨魔痛得哼了一声,凉云盛这才警觉地收回威压。
  他太过了,不过一个狐面墨魔,他为什么要如此急躁?
  他为狐面墨魔急躁,为自己为何急躁而急躁。
  凉云盛再抬头去望。
  怪得很,那狐面墨魔怪得很。一身狼狈不堪,两只眼睛却清明得很,透过那面具的两个窟窿直勾勾地望着他,一刻不停地望着他。
  他就是没有来地觉得,狐面墨魔就是在看他。
  他不知道狐面墨魔的眼神里有什么,只觉得脑仁痛得厉害,似乎有什么闪过,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兴许是疼得太厉害,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整张面容都被浸湿了。
  他毅然转头,不再去看。
  

  ☆、勿忘

  今日派里来了位大师,一身黄金袍,捏着一串青珠,双目清明,嘴角印笑,头顶冒光,眉间点痣,大耳厚唇,走起路来脚下生风,一副神仙模样,同人胡口一说就仿佛春风拂面,福至心灵。
  凉云盛寻人来问,才知每年湫灵派梨花烂漫的时候,忘兹大师会从释然山莅临我派讲座,为上下弟子清心静根,使得他们抱元守一,专心修行。
  凉云盛也去听了,可惜一派掌门没什么可问,也省的害臊。然而座下弟子问得也索然无味,不是什么学习甚苦,毫无精进,心里浮躁,就是什么心有杂念,滞步不前,令人伤心费解,着实无趣得紧。
  凉云盛悄悄打了个哈欠,心想着讲学结束后后再寻个时机问问这位大师新近心里烦躁不堪的事,心正走着神呢,结果就有一位弟子上来面色隐忍,支支吾吾地说:“大师,我犯了罪。”
  凉云盛一惊,再一看。大师依旧风轻云淡,刨着他的青珠。
  大师问:“此话怎讲?”
  弟子答:“我自入派修行,一向刻苦,心知需根除杂念,可遇见此事,我终是忍不住种下了心魔!我……我杀了我的义父!”
  四周弟子皆哑然。
  那弟子语气也高昂起来:“我那义父原是我最尊敬的人,我自失去父母后便跟随他。他待我极好,也是他送我来湫灵派,我万分感激他,可偏偏在我成年之时,我得知……他竟是……他竟是!是间接害得我父母去世之人!”
  凉云盛心里咯噔一声。
  大师听罢,叹了口气:“吾名忘兹,忘兹忘兹,实为忘记此事,忘记从前,忘记现在,忘记未来,忘记悲,忘记喜。可忘记哪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原不是什么大师,只是父母将我托与释然山。我也曾怀恨于父母,气他们让我远离红尘。但好在我遇见一个好师父,他待我也是顶好,我也尊敬他爱戴他,可世事难料,我最后才知是师父求着我父母将我要来释然山的。我也曾一时仇恨蒙蔽双眼,做了错事,这才猛然悔过,为自己取名为忘兹,每月来为你们讲学,赎清自己的罪过。可罪过哪有赎得清的?有的人认为事不至此,而有的人以为罪过既已犯,便无论如何回不来了。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受害者却已然失去,最终日月如梭。这种事,没人说得清。既如此,便忘了吧,你纠结此事,便因你在为杀了你义父而悔恨,可你义父已死,依旧不可挽回,如同你父母一样。忘了吧,忘了罢。不论起因,忘记过往,忘记仇恨,忘了吧,忘了罢,既不可挽回,便只记寻得自己向往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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