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赎罪 完结+番外 (sinto)


  易墨去摸他的脸,他轻轻一颤,没有反抗,易墨的手便轻快了起来。
  光滑细腻的皮肤,妖冶魅惑的面容。
  易墨讨厌长得美的人,却无法抗拒凉云盛。
  如若这份美是我的就好了。
  他想。
  没有人能抗拒美,自然也没有人会欣赏丑。
  梁家有一堵高高的围墙,隔绝世事俗情,里面的梁家夫妇据说是正义凛然的大侠,可却没有掀开这空洞的灰色高墙来拯救他。
  他这个应该死在娘胎里的丑八怪。
  易墨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据别人说他是狗娘养的,但他呱呱坠地后就被抛弃到荒郊野岭,又哪来养这一回说?
  易墨想了想,还是觉得他的狗娘抛弃他还是情有可原的。他不知何时染上了云翳,纵使世上善恶美丑他都看得清清楚楚,别人却还是亲昵地称他“丑瞎子”。他于是就顺心如意地开始“瞎”了,颤巍巍地摸着路去讨口粮。一次他对着雨后的水缸看去,活生生被自己吓了一跳,沟壑分明的脸,小眼,白目,浓眉,大鼻,干唇。没有什么胎记这种自古以来丑的原因,只是单单纯纯的丑,像是在娘胎里就被挤成了一团糟糠。讽刺的是,他有一滴可人的泪痣。
  因此,他常常受到同龄人的“关照”,拳脚想向的时候,他就用手围住头,别人就笑他:“这丑瞎子还护着自己‘漂亮’的脸!”然后疼痛或轻或重地在他身上出现。他举重若轻,麻木的痛感不过是在遍体鳞伤的身体上再添一道罢了。他逃跑的时候走过很多路,误打误撞之中他找到了梁家。他于是就常常去看那梁家的围墙,去看那棵高过了围墙直冲云霄的树。
  纵使他知道,是不会有人来救他的。
  一次,那些人追着他跑,他七拐八拐跑到了梁家,他被打怕了,害怕那些人真的又追上来,就爬上了围墙——他多年来逃跑修来的技术——他从围墙上摔下来,滚进了梁家,撞到了那棵院子里的树。
  他一声不吭,上面却传来声音。
  “你不痛?”
  正处三月,阳光明媚,春风和煦。
  易墨仰头望去。
  一个瓷娃小人儿,光着脚,裹着红衣,慵懒地倚在树杈上。散乱的发随风起,轻薄的阳光透过密密麻麻的枝叶点在他的头上,像披了一层星河。他于是就灿烂地对他一笑,丝毫不输旭日当空。他白皙的脸上有两块肥嘟嘟的,往上一压,双眸就提起来了,如倒挂的弯月,里面流连着琥珀的斑驳。他的唇同衣一般红,丝毫不吝啬、不羞涩地敞开,乖张极了,放肆极了。
  从此,易墨日月不分了。
  “说你呢,小傻子。”凉云盛又冲他叫了一声。
  易墨回过神来,不知为何脸火辣辣地烧着,话也说不利索了:“不、不疼。”
  “你真有趣。”凉云盛被困在家里除了逃练功就是练功,院里的人每天板着一张脸,无趣极了,逮着只小老鼠,他当然要好好抓住机会。
  易墨就如他所料地怔住了,脸红得跟天上的太阳似的:“你、你不嫌我丑?”
  “是丑。”凉云盛若有所思,随后又笑道,“不丑,陪我玩的都不丑。”
  易墨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人是打算和他一起玩,一下不知如何是好:“你、你打我吧。”
  “打你作甚?”
  “玩要开心,你打我,就、就开心了。”易墨唯唯诺诺地出声。
  凉云盛乐了:“你之后也来找我玩吧,你让我开心,我就允许你以后都陪我玩。”
  易墨第一次觉得被人打是一件快乐的事。
  从此,易墨的日常就只有被人打,以及翻墙找别人打他。但事实上,凉云盛并没有打过他。他只是和他一起说说话,使得他面红耳赤,凉云盛就会很开心了。凉云盛开心,他也就开心了。
  但他能遇见凉云盛的机会并不多,常常翻进去看不见他人。而常常远远望去凉云盛在树上小憩的时候,他都在被打。
  一次他翻身进墙,凉云盛正在睡觉。易墨是万分不敢打扰的,却不知从哪吃了熊心豹胆,竟爬到树上,去看凉云盛忽明忽闪的睫毛,一根根地数。
  凉云盛醒来后吓了一大跳,顿时绷着一张脸。
  易墨也吓得从树上跳了下去,看见凉云盛生气忐忑极了。自第一次相遇以来,易墨都有意没意地遮住自己的脸,那么近的相看还是头一回。
  凉云盛见他这快要跪下去的样子更生气了,立马像模像样地学着父亲教育他的样子,指着易墨叫:“你起来!你干嘛让别人欺负你?他们打你你就打回去!”
  易墨才知道,凉云盛是在关心他。
  可惜好景不长,易墨翻墙时被管事撞见了,立马被撵了出去,凉云盛无法阻止,只能在树上冲墙外的他笑,就跟第一次那样。
  凉云盛一边啃着树上的苹果,一边口齿不清地对他说:“没关系,明天你也来。”他顿了顿,扔给易墨一个苹果,指了指头顶,“等你回来我们去放风筝吧。”
  他的笑容同果实一般娇艳欲滴:
  “我等你。”
  “怎么,攀上梁家大少爷了?”
  “也不知道你小子是撞了什么狗屎运,竟然还找到了梁家?”
  “不是很风光吗?呦,看着哪儿啊?哦,我知道了,被打还看着梁家,怎么样?大少爷怎么不来救你啊?啊?”
  “哟,学会还手啦?”
  “来来来,看看。你知道这儿为什么叫坠魔崖吗?里面封着各色邪物,就连魔尊都死在这里头。掉下去,就出不来了。知道么?”
  “挥手说拜拜吧。”
  从崖上摔下去的感觉不大好。整个人就像身体被分割,轻飘飘的,却沉沉地落下去,耳边是呼啸的风,头顶是讥笑的脸,身下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到底了的时候他听见什么东西碎了的声音。
  哦,他的骨头。
  然后肮脏的、恶心的……
  易墨把自己从索然无味的回忆中□□。
  他不是做魔尊的料,他怯懦、丑陋、无能。
  他也曾不敢杀人,不愿杀人。没了那人,他又怎能灭掉两个家族?他或许连保护好这个人儿都做不到。
  但是——
  “我等你。”
  说好的等我,怎么可以走了呢?
  易墨收回覆在凉云盛面孔上的手,藏在袍里。
  如今的他,不过是在之前的基础上加上冷血、虚伪罢了。还有待赎清的罪。
  但好像又不止赎罪了。
  他曾对令无性说过,他要变,不再自卑,不再胆怯。他是为了谁改变,是为了罪?还是为了谁?
  他的手紧了紧。
  不,这份美丽只能是我的。

  ☆、不同的路

  灭魔台置于人群之中,台的四周贴满符咒,台中是一人被刺穿琵琶骨绑在木桩上。这个人狼狈极了,凌乱的发,大大小小的伤痕。可他也从容极了,衣服妥妥贴贴,脸上表情肆虐,手中拽着一根红带。
  主持的人对着四周的正义道士慷慨陈词:“薛亦鸫作恶多端,杀人无数,今灭魔台上公开处决,为壮烈牺牲的英雄——焦一峰献上至高的敬意。”
  顿时呼声四起。薛亦鸫凉薄地一笑,笑吟吟地盯着人群中的两人。这两人有相同的外貌。正是易墨与凉云盛。
  凉云盛的身边站了一个女人,相貌精致,丽发泻下,眼角微红,轻咬下唇,却是一言不语。她仰着头定定地盯着台上的人,脸色坚毅,又仿佛是在透过虚空看什么东西,像祭拜神灵一般虔诚无比。
  凉云盛见邹依漓这般模样,心里像哽了一块石头,张了几次嘴,却不知道说着什么。不正经的话有大堆,可安慰人的话在他肠子里绕了又绕就是上不了喉头。最终他还是忍不住叫了一声:“依漓姐……”他喉头轻堵,无奈地道出一尘不变的话,“节哀顺变。”
  邹依漓苦涩地笑笑。
  节哀顺变,人人不想节哀顺变?可世上做得到的人,又有几个?前夕还谈笑风生,言笑晏晏,今日就驾鹤西归,一去不复返。几个日头,几年春秋,能抹掉的又有多少?
  世事蹉跎无情,最终也不过一句“节哀顺变”。
  “他如今也算是达成心愿了,你……应该替他高兴,替他自豪。探灵门答应焦一峰会给你更好的生活。”这话说得凉云盛自己都觉得勉强得很,还特膈应人,开口收不住话,说完就骂道这什么屁话,默默给了自己一巴掌。
  邹依漓却听进去了,喉头哽咽,泪水不知为何猛地像断了线的珍珠向下掉去。她等到脸上一片湿润,这才发现自己又哭了。从焦一峰离开起,她就哭,哭到说不出话,眼睛酸涩,可泪水就像源源不断的河水一刻不停地流淌着。她心里的委屈就像打开闸门的洪水瞬间占据她的心头,她要说的话怎么也说不完,这一腔苦水怎么也倒不完。她哽咽的哭声混着她的无奈与悲凉,却被人们的欢呼声掩盖。
  她说:“我不要他做英雄,就算成为英雄,也不过是一句话的称赞罢了。事后能记住他的又有多少人?只有我,只有我会永远记住他。节哀顺变……可是我却忘不了他。我宁愿他是是平凡的,他划剑,我就在旁边看。他砍柴,我就喂鸡烹食。然后,我就可以轻声唤他‘阿焦,吃饭了’。他是不是英雄又如何,如今他成了,我想夸赞他,可他却怎么也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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