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好了之后,裴瑍躺在床上,对斜靠着看书的谢溦意有所指地问道:“谢兄不困吗?”
谢溦看着他,答道:“不困。”
裴瑍将谢溦手中的书抽走,欺身压在谢溦身上,盯着他柔和的眉眼。谢溦伸手解开了裴瑍的中衣,裴瑍扣住他的手腕,深深地吻住了他。
一直天快亮的时候,谢溦终于听到窗外落了雨,雨声滴沥。而院中的黄叶被风雨吹堕在窗下,声音清脆。谢溦躺在枕上,困倦无比。裴瑍伸出双手拥住他,两人方酣然睡去。
日复一日,很快钟县便入了冬。几日前,裴瑍的风寒便恶化了,谢溦总能听到他断断续续的、压抑的咳声。裴瑍总是担心把病过给谢溦,不欲与他靠得太近。谢溦无奈之下请了个郎中给他看病,郎中诊过脉后,欲言又止。而裴瑍只是问道:“请问这病会传染吗?”
只听郎中叹道:“不会。”
郎中让谢溦随他到别处去取药房,谢溦跟着他站在庭中,只听郎中道:“他这是得了肺积,恐怕已经药石罔效了。若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尽快去做吧。”
然后那郎中递给谢溦一张药方,道:“照着这个方子吃药,或许能减少一些疼痛。”
谢溦接过药方,诚恳地道了谢,给了丰厚的诊金后送走了郎中。但是谢溦并不打算去抓药,他不想让裴瑍一直吃苦口的药,他只需用仙术替裴瑍止痛便是了。
谢溦关紧了门,不让寒风吹进来。却听裴瑍道:“把窗子打开吧,好闷。”
谢溦依言推开了窗户,凛冽的寒风涌了进来。裴瑍深吸了一口气,咳了几声,对谢溦伸出了手。谢溦握紧他的手,施法将整个床榻都烘热,然后笑着问道:“凉快吗?”
裴瑍点了点头,道:“我这病倒只是全身无力,偶尔咳几声,并不怎么痛苦。”
一阵冷风吹过,谢溦看到裴瑍瑟缩了一下,于是站起来想把窗子合上。转身时却听裴瑍问道:“谢兄,我是不是快死了?”
合上窗子,谢溦趴在裴瑍身边,答道:“只是小病,你自己不也说无甚痛苦?养几日便好了。”
裴瑍拍了拍谢溦的头,像以前数次谢溦对他那样,然后便默然不语了。
一日清晨,谢溦听到有积雪从屋檐上掉下来的声音。出门一看,原是昨夜下了一场大雪。放眼望去,远处的钟山也披上了白衣,山上堆满了雪,就像积雪浮在云端上一样好看。谢溦将几条道路上的积雪都清扫干净,然后团起一小揪雪,拿着雪球进了屋。
裴瑍还未醒,谢溦把雪团放在他脸上,只听裴瑍喃喃道:“好冰……”
然后他便睁开了双眼,入眼是谢溦愉悦的笑容。裴瑍坐起来,道:“终于下雪了。”
随着裴瑍喝了些他晨起便煨好的鱼汤,谢溦问道:“要不要出去看看?”
裴瑍笑道:“好!”
谢溦帮他穿好了外衣,裹得厚厚的出了门。谢溦在廊下放了一个木椅和一盆炭火,裴瑍坐下来,静静地望着谢溦扫雪。快初二了,很多人都会来土地庙祭祀祈愿,谢溦得尽快把院中的积雪都清扫掉,积雪很厚,若是过两日再下雪便不好清理了。
将所有积雪都堆在角落,谢溦才松了口气打算休息。他温了一壶酒,坐在裴瑍腿上嗑瓜子。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很快谢溦便有些醺醺然,靠在裴瑍怀里。最后谢溦瓜子也不吃了,在裴瑍怀中睡着了。忽然天空中又飘下了几片小小的雪花,裴瑍把披风盖在谢溦身上,拥着他静静地看雪。
寒风凛冽,因为天气太冷,裴瑍今日少有的没有困意,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的病情已经十分严重了。但是谢溦不想让他受苦,对他施了法,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病得有多重。但是他心里清楚,自己恐怕捱不过这个冬天了。作为一个凡人,他早已做好了先谢溦而去的准备,只是没想到这么早,而且是病成这个样子。
谢溦忽然在梦中不安地握紧了裴瑍的衣襟,裴瑍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背,心下一片茫然。
过了不久,雪停了,谢溦也醒了。裴瑍对他道:“我们今天晚上吃锅子好不好?”
谢溦从他怀里离开,蹲下身子替他揉了揉腿,然后应了声好。
中午依旧是喝粥,也不是谢溦不愿去学,裴瑍在一旁一步一步的指导他,他做出来的菜依旧惨不忍睹,当真是丝毫天赋都没有。谢溦只好用所幸裴瑍顿顿吃粥也很开心这个理由来安慰自己,庆幸自己还有白粥做得很拿手。
收拾好一切,谢溦便出去买吃暖锅所需要的东西了。
因为不放心裴瑍一个人在家,谢溦很快便回来了。看到裴瑍在榻上看自己的话本,有些惊讶他今日居然没有犯困。但是谢溦什么都没说,同他痴缠了一会,便去煮羊肉汤了。
准备好暖锅的汤和蘸汁,洗好了菜,已经是傍晚时分了,谢溦又想去看看裴瑍在做什么。进了屋,却发现裴瑍不在榻上,谢溦心中无比惊痛。他四处寻找了一番,冲进院子里,却看到裴瑍从神像所在的那间房子里走了出来。谢溦用力抱住他,道:“你怎么起来了?我还以为你消失了……”
裴瑍回抱住他,不明白谢溦在怕什么,就算是自己已经病入膏肓,也只会……不可能凭空消失。
谢溦松开他,看到谢溦双眼通红,裴瑍吓了一大跳,握住他的手解释道:“我只是去看看你的神像。”他想起自己当日是在神像背后被谢溦救下,今日感觉自己精神不错,所以才想过去看看。
谢溦叹道:“没事,我们去吃饭吧。”
裴瑍和谢溦把暖锅摆在了院子里,谢溦把洗好的菜都端上来,又给裴瑍盛了一碗汤。裴瑍啜了一小口,被烫到了,连连抽气。谢溦递给他一杯凉水,无奈地道:“急什么?”
裴瑍缓了过来,便在暖锅里煮菜吃。谢溦看他吃得不亦乐乎,感叹所幸暖锅比较简单,只需要熬一锅汤便好,否则以他的厨艺不知要做多久。
忽然,谢溦看到裴瑍放下木筷,透过暖锅蒸腾的水汽直视着自己,然后便听到裴瑍问道:“谢兄,若是我死了……若是我死了,来世我们还能再相见吗?”
谢溦心中大恸,哽咽道:“若是你记得我,我一定会去寻你。”
裴瑍叹道:“那我会好好记住谢兄的。”
晚间谢溦躺在裴瑍怀里,紧紧地抱着他。
裴瑍夜半忽然醒来,喘了一口气,看着谢溦熟睡的面容,忍不住吻了吻他的眼睛,然后抱紧谢溦,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第二日谢溦睁开双眼,听到窗外风雪交加。而身边的床榻上,那个本应有个他心爱的人躺着的地方,却冰冷无比。谢溦怔怔地望着床帐,心中不知作何想法。
过了许久,谢溦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潸然而下,浸湿了枕畔,而所有细微的、哽咽的声音都被掩盖在呼啸的风声之中。
第十三章
天界钟山的积雪常年不化,山上的整座神殿都冷冰冰的。庚泽神君从殿前高耸的石阶上拾步而上,走到神殿前推开了大门。只见苍霖帝君披散着墨色的长发,站在内殿的廊间,面容苍白,神情倦怠。
庚泽神君对他行了一礼,道:“恭喜帝君历劫归来。”
帝君收回望着远处的视线,茫然地看着庚泽。许久才回过神来,道:“是庚泽啊。”
然后庚泽又听到帝君问他:“今年峄城的气候怎么样?”
庚泽面容一僵,立刻低下了头,答道:“风调雨顺。”
帝君嗯了一声,又问道:“那谢溦呢?”
庚泽抬起头,面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淡,看不出任何心中的情绪翻涌,道:“谢溦已于十五年前离开碧霞宫,到凡间任职去了。”
帝君沉吟了半晌,道:“这样也好,你去做你的事吧,我要闭关了。”
“庚泽告退。”
苍霖帝君看着庚泽远去的身影,目光又转回庭间那颗高耸挺拔的雪松,心中不知为何有些怅然。他抹去心中那股挥之不去的疑虑,将整座神宫都封锁起来,兀自去闭关了。
谢溦正在土地庙中扫雪的时候,文昌宫的一位神官从天界飘然而至,笑眯眯地对他问了个好。谢溦回了一礼,道:“神君大驾光临,小仙有失远迎。”
那位神官受了谢溦的礼,忙道:“不敢不敢,在下此次前来是给您带好消息来的。”
谢溦心中疑惑,却听那神官道:“仙君之前在傲因一战中有功,祁暻神君和神武将军向天庭上报了您的功劳。翊圣真君一向讲究论功行赏,于是便托文昌帝君给您在天庭安排了新的职位,从此您便不用在人间受这污浊之气了。”
天界的神官一向觉得人界灵气稀薄,气息污浊。只是谢溦心中并不这么觉得,相反他十分倾向于留在人界做一个逍遥快活的土地,只是他看着那位神官和气却充满着笃定的目光,还是弯腰行了一礼道:“多谢神君。”
那位神官笑道:“仙君回去领了职位,我们便是平职了,不必多礼。只是仙君回天界之后,不要忘了向几位提拔您的神君道谢才是。”
谢溦再次道谢,送走了那位神官。谢溦轻叹一口气,看着这座自己已经生活了十几年的土地庙,庙中处处都有他与裴瑍生活过的痕迹。神官叮嘱他三日后回天庭领职,他却只想此生都在这里做土地,然而天界的命令谁敢不从?十几年前自己心中不舍碧霞元君和几位面冷心热的师姐,不还是被派遣到这里做了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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