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了一勺冰淇淋的林楚臣抬头看他:“……”
这都什么跟什么?这么狗血,还不如剧本里的故事更常见呢。
成野叹口气:“怎么办?我不擅长编故事啊,要不你说说你有什么想法?”
林楚臣又垂下头和冰淇淋大眼瞪小眼:“我不知道。”
他不愿意想,也不想在别人面前失态。可是失态是必须的,现在只有成野,等到了剧组,还有导演编剧对手戏演员,以及数不过来的工作人员呢。
也许他真的不适合干这一行。
相对沉默了半晌,成野突然起身把冰淇淋盒子丢到垃圾桶,又接了两杯水过来。
他盯着林楚臣头顶的发旋问:“你是不是有相似的经历?”他把“相似”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因为他发现在他的逼迫下,林楚臣表现出的并不是茫然或者惶急,而是犹豫不决,或者说是隐忍和纠结,能出现这种状态只有一种情况:他已经找到了同样的经历,但他拒绝回忆。
能引起这种负面情绪的经历谁都不愿意提,这是非常正常的。
他坐在林楚臣对面,身体前倾,双手十指交叉支在膝盖上,摆出一副准备促膝长谈的样子:“其实演员这个职业特别不人道,世界上可能没多少像这个职业一样能给从业者带来那么多身不由己了。除了你不愿意接受的炒作、营销、撕资源,就连在剧组的时候都很难做。在演戏时,演员的身体不是属于自己的,别人让你变成谁你就得变成谁,让你哭让你笑,让你大夏天穿棉袄大冬天下水,让你抽烟喝酒耍流氓脱衣服,因为剧本里那个你压根不认识的人活成了这个样子,你就得变成这个样子。而这些都还是好的,最怕的是拍一些严肃题材,有争议的影视剧,甚至只是一些感情冲突比较大的戏份,你就得拼命联想,没有经历的得玩命想,有经历得则需要把心里藏得深深的痛苦和不堪都挖出来,在大庭广众下剖开给人看。”
“放不开,痛苦,抗拒,都是正常的,都说有故事的人演戏更好,那些经历是老天爷给予的财富,其实谁不想开开心心的呢,谁愿意要这些血淋淋的财富呢,反正我不想要。”
成野看向两人之间的茶几,透过茶几透明的桌板看到下面装糖果的盒子:“谁都想生活里都是糖,很少有人想要五味俱全。可我们是演员,做了这一行,就肩负着把文字间的那个人带到这个世界的责任,你痛也好,难受也好,既然选了这条路,就得走到头,得为这个故事,为这个角色负责。逃避是没有用的,因为一直做演员,你早晚会遇到这种让你掏心掏肺,让你把压在最心底的秘密都拿出来展览的经历。”
林楚臣不说话,他什么都懂,但懂和能做到是两回事。
成野看懂了他的意思,他微微一笑,身体后仰到沙发上。他这个姿势显得非常舒适,脸仰起脸数着天花板上的花纹,林楚臣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从略有些沉闷声音来说,他似乎并不是很开心:“我一直学习挺好的,全校能排前五十那种,我在优等班,班里五六十人,还能排个前五,一路走过来都算挺招老师喜欢的,班主任都向着我,给我开了不少绿灯。但是我一直都不觉得有啥,你能明白吗?人就是这样,从一出生就拥有的东西,就觉得它本来就是自己的,不值得珍惜。”
“嗯。”林楚臣应道,但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因为不珍惜,所以跟老师的关系基本上都是一头热,我根本不懂怎么维持友好的师生关系。到了初中的时候,又不可避免地进入了叛逆期,小男孩傻乎乎的,总觉得古惑仔那种才是帅,才是大人,整天都想打破规矩,于是见天跟一帮坏孩子混——其实初中的小孩,坏能坏到哪里去呢,不过就是学习不好,上课说话,作业不写,拉帮结派,跟老师顶顶嘴,没闹出过什么大事,但对于一个优等班的优等生来说,这已经非常过线了。班主任苦口婆心劝过好几次,我都没理。当时小团体里的老大是个女孩,特别张扬,校服都能改成破洞拖地版,头发挑染得跟鹦鹉似的。这个女孩是我初一的同桌,于是我就知道了她的故事。她本身很自卑,很没有安全感,那种咋咋呼呼的状态就像是防护罩一样。”
“然后你心疼了?”林楚臣问,同时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
“……有点吧。看过她哭,跟看男人哭一样,扎心。初二我俩不在一个班,但我经常跟他们混,主要是为了陪她,她总说就我这么一个朋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那会儿就,小男孩嘛,总觉得自己能拯救世界,义无反顾地跟她做朋友了。她小弟在的时候,我们不方便说悄悄话,于是就在自习课写信,见面了交给对方,信里写一些私密的话。额……”成野突然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现在想想也没有多少秘密,就是抱怨作业多啊,谁谁傻缺啊这种话,也不明白为啥非得写信,可能是太闲了吧。”
“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是被老师抓住了呗。
“她上自习课在班上传看我写的信,被抓住了,她的班主任是我的物理老师,这个老师没说什么,把信交给了我的班主任——那会儿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我的班主任在当天召开了一场班会,长篇大论地教育了我们一通,说让我们写十年后在做什么,写完了收上来。是他自己收的,一个一个的,收了厚厚一沓,卷好了握在手里,他就抓着那沓纸在教室里转了两圈,而后交给我,说让我帮他看看,‘自己看,仔细看’他当时这么说。”
“我不明所以,回宿舍趴床上打开,在那沓纸里面卷着两封信,一封是我写给那个小太妹然后被抓到的那封,另一封是班主任写给我的,很长,稿纸写了好几页。在那封信里,我说了‘我不怕班主任,他抓就抓呗’,还有类似看不起老师的话,小男孩嘛,在女孩子面前总会莫名其妙的猖狂——我现在恨不得穿回去抽死当时的自己,可没办法,当时真是,一言难尽……他在给我的信里没批评我跟坏孩子玩,没怀疑我早恋,他只是表达了两点,第一,他觉得我被人骗了,对方并不珍惜我的感情——毕竟能把私密的信给全班传阅,实在说不上是珍惜,他有点心疼我,像是自家孩子出去让渣女骗了那种。第二,他看到我的那些话,有点伤心。他说他走错过路,后悔了一辈子,所以不希望我这样的孩子走到岔路上。”
“他在顾及你的面子,害怕当面问你会让你下不来台。”林楚臣断定。
“是的。他一直都是个挺体贴的老师,年纪也不大,对外有魄力对内很温柔,是我最喜欢的老师,而我在信上说的其实不是真心话,我很害怕让他失望,而我就这么让他失望了。他应该很伤心,甚至愤怒,但却依旧没有直接找我,而是用了这么个方式,希望我能冷静思考这个问题。可我依旧觉得很没面子,不是那种丢脸,是,怎么说呢,觉得没脸见他,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林楚臣可以理解,虽然这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青春期的孩子,没经历过事,而且成野这人吧,虽然表现得不明显,但一个共情能力特别强的演员,心思恐怕会非常敏感。
“我没回复他,甚至在躲着他,升到初三不在他班上了更是如此,大家一起去找他玩,我从来都是拒绝的。我没怪他,单纯是觉得自己做了这样的错事,目前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成绩,没脸见他。我想等我考上好大学,带着大学录取通知书去找他,告诉他我错了,我现在有资格道歉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坚持,就是……可能是傻吧,太蠢了,我从来没想过他并不需要我有成绩才能去道歉。”
“后来呢?你去道歉了吗?”林楚臣隐隐感觉不妙,后来成野也算是功成名就了,按理说是达到了他所谓的资格,但如果能道歉,恐怕他今天就不会说了。
“没有。从初二到高一,三年,无数次机会,我都没去,高中时同学聚会,大家跑到他家聚,还有他结婚,我都没去。然后高一的暑假,他出车祸,没了。还有两年,他没给我这个机会。”
林楚臣能理解他的后悔,虽然这事算是赶巧,性质也没有剧本的故事那么严重,但悔恨这种东西,是不分程度和级别的:“……所以你在怪自己,怪自己没能跟他说一句‘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怪自己没告诉他你其实挺喜欢他的,你甚至偶尔会把他死亡的责任安到自己身上?”即便理智上知道,这事和自己没关系。
情绪就是这样,讲不得道理。
“嗯。”成野坐正了,林楚才发现他眼圈红红的,他一坐起来,眼泪就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成野是个好面子的人,但他却没有掩饰,也没有去擦,就这么以一种几乎于“仙女哭”的状态继续说,“我一直在想各种可能,如果我怎么怎么样,万一我这样那样,每次想我都觉得自己罪无可恕。这件事只有我和他知道,他没跟别人说,我也没告诉过别人,他走后,这事就像一个不能碰的禁忌,被我压到心底,不敢提,不想提,提起来就有点要崩溃的样子,虽然那以后我还遇到过很多比这个更严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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