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奥利弗的接受力倒是出人意料得高。尼莫绷着脸瞧着他——奥利弗小口小口地嚼着那堆烤熟的混合物, 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像是在执行什么严肃的仪式。
“你们还太嫩。”安麻利地剖开晕在地上的小型魔兽,“当初我可是连呕吐物都……算了。”
奥利弗停下咀嚼,脸有点发青。艾德里安的吃相则斯文许多——他跟什么都没听见似的, 动作一板一眼, 活像在享用宫廷晚宴。
尼莫眼看着安将一把灰黑色的内脏随手丢进水渠, 心情复杂地向外又挪了挪。
“其实味道不是太糟糕。”奥利弗终于成功咽下嘴里的东西, “主要是材料的问题, 而且我们连盐都没有。”
“别想了, 现在他们肯定在上头翻遍地皮找我们。再忍个五六天就行——这没什么难的。”
可尼莫觉得难极了。
除了艾德里安每天都会抽些时间冒险前往地面调查,其他人老老实实窝在原地。教廷的人来地下水路探过几次,全都被影盾加上安的小把戏骗了过去。然而人在晦暗的环境很难提起精神,尤其这里分不清日夜,让人容易丧失时间概念——尼莫能做的只有睡和聊,可就算他将之前中规中矩的生活经历掰碎揉烂,能挑出来的话题也着实不多。安显然对普通镇民的日常生活不太感兴趣,奥利弗却听得很认真。
在他第三次向奥利弗描述邻居家的狗的时候,安终于吐出了那句话。
“就是今晚。”她的声音清晰,依旧充满活力。
艾德里安则比一开始更加寡言——实际上在最后这段时间里,他一直紧锁着眉头,半句话都没有。尼莫甚至担心他哪天出去后再也不会回来。
他开始时还会向他们简要地叙述下爱德华兹夫人的行动,可任谁都能听出来,他每天得到的结果都差不多。爱德华兹夫人的生活和之前没有任何不同。她礼貌地应付客人,细心地照料瘫痪的儿子,每天出门采购新鲜的果蔬——规律得如同一个上满发条的老旧怀表。
于是艾德里安索性不再开口。
这种等待另一只靴子落地的氛围当真难熬极了。
“如果今晚还是没有任何事情发生,我们会先走一步。”安低声说道,“好奇心是一回事,但希望你能理解——我们等的是合适的逃跑机会,好奇心从来不是重点。”
艾德里安将目光投向水渠中的污水,微微点了点头。
地表之上,人们早已做好了准备。就算之前忏悔教堂出了点事,从属教廷的骑士们表情冰冷地四下巡逻,也丝毫没有减弱民众们的热情——太阳刚刚下山,属于傍晚的矢车菊蓝缓缓吞噬着霞光。燃烧祭品的木架上堆满鲜花,空气中洋溢着祭典特有的气味——它混合了酒气、花香、旧皮革和各式甜美的香水,钻进大街上每个行人的鼻子,化为一种毫无道理,近似微醺的快乐。
没人关心祭品的架子有几个,祭典前的焰火和祭典后的狂欢才是重头戏。
爱德华兹夫人今天回来得早了些,往日盛满新鲜水果的篮子空荡荡的。卡希尔正待在客厅,认真地读着一本厚重的传记。茶水早在一边的桌子上备好,用描有法阵的托盘保持着最合适的温度。
“主教大人不是让你去做祭祀仪式的开场演讲吗?”爱德华兹夫人搁下手中的篮子,柔和地问道。
她没有碰那杯茶。
卡希尔抬起头来,露出与往日别无二致的微笑。“我赶不上啦。”他说,小心地放下手中的书本,轻轻拂掉书封上黏着的灰尘。
“时间还早。”
“您知道我赶不上了,不是吗?”
爱德华兹夫人表情暗了暗,温柔的笑容缓慢地消失。她张开嘴,下唇有些颤抖,半天也没有说出下一句。
“我是最近才发现那个法阵的。”卡希尔——戴拉莱涅恩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似乎完全不为自己的处境担忧。“您完全没有必要那么做。它的隐藏效果确实很好,但是您扛不住那种失血量。您很清楚那种法阵对我毫无作用,不是吗?”
“那不是为了我而设下的。您早就知道,而这一切——从那个任务开始,到时间点的选择,都是为了帮助他……哎呀,不要露出那种表情。我能理解,毕竟您看着他长大的,艾德里安·克洛斯就像您的第二个儿子。”
还是往日的小客厅,可夏日傍晚带着余温的空气骤然变得冰冷而粘稠。
“契约失败了,真可惜。”戴拉莱涅恩缓缓叹了口气。他从轮椅中站起,为自己换了把更为舒适的椅子,并交叠起双腿。
“……你说对了一半。”爱德华兹夫人声音中的温柔彻底消失,她在恶魔对面坐下,微微一笑。
月季丛瞬间被白色的火焰吞噬殆尽,法阵的光芒在渐渐暗下的夜色中格外扎眼。而法阵发动的瞬间,房间里有几秒亮如白昼,犹如被午夜的雷光照亮。
“那法阵不是单纯的信号弹,我至少能用这条命困住你一会儿。”她缓缓地说,“你知道现在有多少审判骑士在巡逻吗?尤其是在祭典即将开始的时候——他们会来得比谁都快。”
戴拉莱涅恩发出更加响亮的叹息。
“我可不是那种一旦失败就四处发泄怒气的类型——您应该清楚,毕竟是您的儿子选择了我。他是位——”他咂了咂嘴,“唔,相当善良的人。”
爱德华兹夫人转开视线。
“我一直很好奇,”恶魔用更轻柔的语调说道,“您是怎么发现的呢?我拥有着卡希尔·爱德华兹的全部记忆。您只是他的养母,谈不上什么血缘间的微妙感应,而我确实爱着您——我行走世间,尝试过各式各样的爱。我对您的爱绝无虚假,平时的行动也应该毫无破绽。”
他的声音热情而单纯,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您是否可以告诉我原因?……求您了。”
爱德华兹夫人终于转过脸来,她的表情仍然十分冷漠,但双眼饱含泪水。它们顺着她面颊上深深的皱纹滚落,变成衣裙上深色的水渍。她注视着面前那张熟悉的脸,它就像贴上心脏的烙铁般,用灼热的疼痛撕裂她的胸膛。
“……因为你的眼睛里没有恐惧。”
她艰难地回答了恶魔的问题。
“或许你真的懂得‘爱’。但是强大如你应该不会明白……我不是因为什么‘母亲的直觉’发现的,人啊。”她停顿了一会儿,努力平复呼吸。“人啊……有时候会因为‘活下去’这件事本身感到恐惧和痛苦。就像现在的我。”
戴拉莱涅恩站起身,走近抽泣的老妇人,握住她瘦小而冰凉的手。
“就像现在的我。”她低声重复道。“我的儿子,他在最后一定十分绝望……我比谁都了解他。他清楚他将什么召到了世上,他清楚他背叛了自己信仰的一切。”
“可他为了您而死。”
“我知道。但我没有必须接受的义务……及时纠正孩子的错误才是父母的责任。”
“我是个‘错误’吗?您要知道,这种质疑非常失礼——你们加兰的王,他疯起来死的人更多。他确实也疯过了,而你们甘之如饴。”恶魔意有所指地说道。
“只是为了‘正确’?”老妇人挤出一个带着泪水的微笑,她颤抖地摩挲着那双年轻的手——曾属于她儿子的手。“我要怎么踩着他的绝望活下去呢?我只是……无法忍受,我说过,人是会害怕‘活下去’的,比死更怕。”
“原来如此。”戴拉莱涅恩站起身,向老人行了个礼,脸上带着称得上冷酷的喜悦。“十分感谢您的教导。您可以说出那句话了——那句彻底终结契约的话。”
老妇人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口气。
“卡希尔,”她的声音意外地平静下来。“我对你十分——十分失望。”
窗外,穿过那片苍白的火焰,人们的欢呼伴着烟火骤然升起。而房间之内,恶魔四周的地毯开始燃烧——火舌舔过干燥的地毯,迅速爬上书架,扩散速度快到不自然。恶魔没有离开,他再次握住了老妇人的手。
“嘘……别怕。”他轻声说道,“我还有一个问题,最后的问题。您如果回答了,我可以送您一个梦。”
房屋内的空气开始因为高温扭曲,爱德华兹夫人慢慢抬起头。
“您此生最后悔的是什么呢?”火光之中,戴拉莱涅恩的眼睛闪闪发光。“我很好奇。”
老人疲惫地笑了,她顺从地交出了回忆。
火焰消失了,烟雾消失了。幻境中一切变得洁净崭新,年轻的爱德华兹夫人面色疲惫,她脱下教廷的制服外袍,踏着夜色走进孩子的房间。
“怎么还没睡?”她问道。“卡希尔,已经很晚啦。”
姜黄色头发的小男孩看起来只有六七岁,他裹着被子,缩在床角。
“床下有怪物。”他紧张地吸着气,“妈妈,你能帮我看看吗?”
爱德华兹夫人没有弯腰,她草率地扫了眼那片阴影。“那都是假的,宝贝儿。”她的语调里带着一丝敷衍。“我告诉过你很多遍,那都是假的。做个乖孩子,好吗?”
“不要让妈妈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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