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会径直走开的身影,却不想他缓步走至土地灶前,竟突然站定。
只见他转过身来,微微垂眼,竟与蛇人的目光直直对上,宛若要将他看透一般。
这种无所遁形的感觉,让蛇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在他以为男人是故意的时候,那人又转瞬移开了目光,像是不经意的巧合一般。
纸伞被随意扔落在地,他的脚步突然转向了油灯。
感觉到那人的不断走近,蛇人也愈发地紧张起来。
最后,那人站定在油灯前,只是挽起自己的衣袖,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连指甲都被修剪得圆润服帖。
只见那人手掌轻抬,蛇人以为那人要拍向自己,吓得闭上了眼睛。
没有预料之中的疼痛,只觉一阵温凉柔软的短暂触感。原来,那人不过是伸出手,触碰了一下灯身。
“嗯,差不多了。”
自言自语着,那人又将方才触碰过油灯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唇边,竟是不加犹豫地咬破,顿时鲜血如注。于那惨白的指尖淌下,显出几分妖冶。
眼见着那人将那淌血的指尖置于油灯之上,血液滴入的瞬间,蛇人只觉一阵恍惚,似是被脱离了束缚一般,轻盈似无物一般。
待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漂浮在那人面前,再回过头,才看清了这不知束缚了自己多久的物事,不过一盏斑驳带泥的高脚油灯。
意识到是眼前之人让自己脱困于这油灯之外,蛇人竟激动得不知说些什么,只是趴伏在无法感触的地板上,作跪谢之状:“谢谢大人!”
那人却似乎并不在意,舐去了指尖的残血,才淡淡道:“我并没有把你救出。你已与这油灯魂灵相系,而你的魂灵早已融于这油灯之中。所以,你的魂魄还是被困在油灯之中。”
听到那人的话,蛇人心中一沉。“那,这是……”
“你与油灯共生如此之久,自然早已与它融合。你现在的形态,也不过是我引出的神识,并非是真正剥离出的魂魄。不过,要解除束缚,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不知道你能否承受便是了……”
“无论是何种痛苦,都比不上受缚于此,不得自由的痛苦……敢问大人,我要如何做,才能脱离这油灯的束缚?”
那人目光转向蛇人,嘴角一勾,神色却是有些诡异。
“魂灵相系的极致,便是达到魂魄相融。你们的魂灵,已经相融至了极致。再加上我这几日给你们投喂了不少怨魂,你们自然也恢复了极盛之时,便可进行下一步的分魂了。”
“分魂?”
“是的,单从这简单的两个字来看,便已经有了足够的威慑力。欲需分魂,首先需要有一足够强大的妖魔,以其凝炼的血珠为契。于午夜布下阵法之后,洒下一乌鸦血,将魔器置于魔阵中心,便可分魂。”
那人话音一转,却是陷入了低沉:“此种分魂,能将已然相融的魂魄,生生撕裂成两个部分。二者仍然共生一体,只是分作了两魂。”
第31章 琴知音(1)
“是的。所以,你可愿意接受?”
蛇人微微低下头,在阴影的笼罩下,看不清他此时的确切神情。
但很快,他便抬起了头,目光如炬:“我愿意,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
“既然如此,那便明日子时见。”
那人说完,蛇人便感觉自己的意识开始重新陷入混沌,被重新吸入油灯中。
陷入彻底的混沌前,影影绰绰之间,看着那个身影渐行渐远,竟显出几分孤独萧索之意。
翌日子时,蛇人便感觉到一阵熟悉的抽离感。身子逐渐轻盈的同时,神志也恢复清明。
睁开双眼时,发现那人如昨夜一样,站在自己的眼前。比之昨日,只是手上多了只乌鸦。
那乌鸦的羽翼已被折断,只是残喘延息着。暗色的血液顺着掌缝淌下,那人却并不在意,只是对蛇人道:“准备好了吗?”
见蛇人点点头,那人便闭上双眼,口中念起了如咒语般的话语。
只觉自身周围暗光流烁,蛇人低头一看,不知何时,那人已在自己的周围画下了阵法。血红色的魔纹已浮现在地面上,时明时暗。
只见他突然睁开双目,把那乌鸦提起,从腰间摸出一把利刃,对准那乌鸦的脖颈便是一划,顿时鲜血四溅。
点点血珠溅上那人的脸庞和衣衫,他却毫不在意,只是凝神看着地面的阵法。
溅落的乌鸦血顺延那魔纹的轨迹,血滴之处燃起了烈烈火焰,阵法顷刻陷入火海之中。
那人咬破自己的指尖,于丹田之处凝神蓄力,将体内的一滴精血生生逼出,并于浮空中绕画出一诡异的符号。
只见其手掌一推,那精血凝成的符号,转瞬飞入了火海之中。熊熊烈火之中,那符号如同炉火中烧红的铁块一般,透出红彤彤的火光。
与此同时,蛇人也陷入了一阵剧烈的痛苦之中。
若他还记得为人时的触觉,那么,他如今的感觉,便像是在一锅极烫的沸水中,全身被刀剐一般,生生将皮肉与筋骨撕裂。
而后又像是被人用其他的皮肉贴上自己的身上,烧得通红的烙铁将那皮肉烫得黏连重组起来。
这样反复的疼痛一直重复着,没有断歇。
在这种痛苦之下,蛇人的感官也似是被重组一样,绞结混合在了一起。
仿佛被被人抓揉腌制的肉块,他陷入了一片恍惚的混沌之中,直至失去意识。
蛇人再次醒来时,发现周围一片陌生,已经不是自己先前所在的小破土地灶。
而那人正站在自己身前,似乎在等自己醒来。
之前的痛苦,恍若一场不存在的梦境一般。
他更惊喜地发现,自己真的不再拘束于魂器之内,甚至凝结出了实体。
地面的真实触感,以及躯体的沉甸感,都让自己感觉到分外新奇。
见蛇人好奇又欣喜地东摸摸西摸摸起来,那人笑了一声,吓得蛇人立刻乖乖坐好。
那人却并未发怒,只是淡淡道:“虽然你已脱离魂器,有了实体,但离魂之法,不能彻底将你们二者分离,相融的核心仍在魂器之中。不过,只要魂器按时吸食足够的怨魂,你便可自由行动于这油灯之外。”
他突然走到蛇人前面,微微蹲下身子,让蛇人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只见那人将脸上的铜黄面具拿下,蛇人才看到他眉间隐隐浮动的血红魔纹。
蛇人愣愣地任他动作,只觉脸上一凉,那人将面具覆至自己的右脸上。
那人盯着蛇人的脸,细细端详了好一会儿,突然勾起了嘴角。“挺适合你的。”
还未等蛇人反应过来,那人便站起了身,向他伸出了手。
“虽是我助你脱身,但你仍有选择的自由。若你愿意,便抓住我的手。若你不愿,亦可直接离开。”
神使鬼差般地,蛇人觉得,在那一刹那,他应该抓住那人的手。
抓住的那一刻,他分明看到男人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而随男人这一去后,自己也再没离开过男人的身边。
跟随男人的近百年来,他看着那人逐渐爬上魔界的至尊之位,魔界也渐渐在凡界处了上风。
而那人,自然便是容应。
然而,他却没有在男人看到真正的快乐与满足。即使坐上了魔界的最高交椅,那人的目光,始终驻留于那被关押于灵泉的男人。
容应在外人面前,总是沉着冷静,情绪不易外露。
而面对那人时,他才会展现出真正的喜怒哀乐。
那人的一举一动,分明都牵动着容应的情绪变化。半面蛇人看在眼里,却从未敢提醒。
虽然,容应似乎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又亦或,是不肯承认……
“大人,你要怎么做,才会得到真正的满足和幸福呢?”
似是呢喃一般,极低极轻的声音。
转瞬便淹没于席卷而过的风声之中,再不可听。
——
衡情与雪降奔至皇都之时,皇都顶上的天空,已是一大片灰压。
笼罩在皇城上的金光,也黯淡了许多,呈现出一派靡靡的衰微之色。
“果然,感觉并没有出错,皇都之气竟已衰微至此……皇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皇都命脉以及气象衰盛,都与在任的皇帝联系紧密。
气象大衰之象,即是皇帝命数将尽,改朝换代之势。
只是,皇帝正值壮年,又怎会突然有如此不详之象?
“看来,有必要潜入皇宫一趟。”雪降双眼微眯,目光微沉。
“我已许久未见过凡界在位的统治者……没想到,这次竟是因为如此原因。”
只见雪降掌中化出两道镶白玉的金符,将其中一个扔给了衡情。
衡情慌忙接住金符,只听雪降说道:“这是出入皇宫的特殊金符。我与先帝有约在前,若见此符,便可自由出入于皇宫之内。本是为急事所需,没想到竟派上了用场。”
两人落于城门附近,收敛起气息,作了寻常打扮。
还未等他们走近,附近驻守城门的禁卫便拦住了他们:“宫城附近,闲杂人等不可靠近,难道你们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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