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凌倒在地上,拳头如暴雨一般落在身上,他咬着牙承受着剧烈的疼痛,依旧不忘把包袱紧紧地护在怀里。一股血腥顺着后槽牙根流出嘴角,再扛一刻,五脏六腑简直都要废了。李昭凌眼前开始发黑,能够看到的人影也越来越模糊,四周骤然降温,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吞掉桂花糕的那个雪地。
“轰——”
一声惊雷带过两道闪电,众人咬牙切齿的嘴脸更胜妖魔鬼怪。天边落下豆大的雨点,一滴一滴打在李昭凌的脸上。
人群外忽然出现一声大喝:“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众人既是分辨出了张珣的声音,依然不愿意住手,后排几个士兵一扭头,赫然撇到了站在最后的宋牧之,大家你拉拉我,我拉拉你都慌了神,顷刻间众人开始停手后退!
张珣匆匆上台,呵斥道:“能耐啊!打一个不还手的人,你们还真是好手段!我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
段复遵紧随其后,他和张珣都是李宏亮的旧部,刚刚送走夏侯勇,心里实在不放心,这才折了回来,刚巧碰到宋牧之。
大家低着头纷纷让开,露出倒在地上的少年。
段复遵抱拳作揖,和宋牧之示意:“将军……”
宋牧之沉着脸色,说:“去看看他。”
段复遵一步上台,翻身进了武场,他大步向前,蹲下来把武场中央奄奄一息的少年扶起来,李昭凌的脸上早已血迹斑斑,段复遵帮他捋开额上的碎发,轻声问:“小兄弟,你没事吧?”
李昭凌扯了嘴角,轻笑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段复遵望着宋牧之,摇了摇头,宋牧之蹙眉,这才抬脚跨进武场,却依旧站在远处没有动。
李昭凌努力直了下身体,望着远处傲然挺立一身戎装的宋牧之,喃喃道:“军……军内有训,不得……不得寻衅滋事、不能好勇斗狠、不……可随意伤人。”宋家军向来治军严谨,内条规训堪比生命。
段复遵扶着李昭凌肩膀的手紧了紧,看着身旁为首的一个小兵,大声喝道:“他背得是什么?”
“……”
段复遵加重语气,大声道:“说!告诉大家,他背得是什么?”
小兵怔怔望着少年一团血污的脸,结结巴巴地说:“宋……宋家军内训三条。”
段复遵咬牙切齿:“继续!”
“不……不得寻衅滋事、不能好勇斗狠、不可随意伤人。”
段复遵看着李昭凌怀里紧紧护着的包袱,包袱在一番撕扯之中,已经被磨破了一个大窟窿,隐约露出一些布料。他沉了脸色伸手想拿,李昭凌却紧闭着眼睛,愣是抓着不松手。
宋牧之目光深沉,大步走过人群,站在李昭凌身边蹲下来,少年的容颜被血污掩去了大半,他伸手想摸一摸李昭凌的头,悬在空中还是没有落下去,转而看到包袱把手放上去。
李昭凌生扯两下,闭着眼睛直往怀里塞。
“是我……”
低沉而熟悉的声音赫然响起,李昭凌这才慢慢松了手。
宋牧之拿过包袱打开一看,不过是一套下等兵的铠甲,叠得整整齐齐,领口印着一个小小的金色的“宋”字。战场瞬息万变,这不过是宋牧之先前吩咐苏凝紫,给他随意取了一套用来护命的,没想到……
众人一看,彻底静了声。
宋牧之眼睛发涩,他站起来举着手里的铠甲大喊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众人高声应和:“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从今日起,他,李昭凌!不再是我们的敌人,而是我北魏的将士,是我宋家军的兄弟!”
“是——”
宋牧之把铠甲递给张珣,附下身体把李昭凌抱在怀里,站起来低声说:“你听到了吗?”
李昭凌用力扯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说:“我……我一辈子都……跟着你……”
又一阵惊雷“轰”!
雨越下越大,打在李昭凌的脸上,凉凉的,他想伸手蹭掉。
宋牧之沉声道:“别乱动。”李昭凌立即乖乖停了手。
众人依旧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宋牧之抱着李昭凌,一步一步向着将军的主营帐走去。
宋牧之把他往怀里挪了挪,又抱得紧了些,衣袖一挥,大红色的斗篷全都盖在的身上,轻声问:“你恨我吗?”
李昭凌闭着眼睛摇摇头,把脸埋进他的胸膛说:“我……我杀了很多人。”
宋牧之凑到李昭凌的耳边,说得很慢:“没关系,从现在起,这才是真正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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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昭凌醒来的时候,已经换上崭新的亵衣,这衣服贴着身体,格外清爽,他脚后靠着一个炭捅,火烧得通红,把人烤得暖烘烘的。
苏凝紫走进去,看到李昭凌眼睛一眨一眨,歪着嘴把托盘往床头柜上一放,没好气地说:“喝!”托盘一震,药洒了半碗。
宋牧之坐在书案后,撇眼看了一眼苏凝紫,冷冰冰地说:“没什么话要讲吗?”
苏凝紫红着脸,来回搓着衣服的一角,说:“对……对不起。”
李昭凌一听,猛然抖了一下,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
宋牧之写着字,语色平淡不怒自威:“不论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自此之后,他便是军中的一员,听明白了吗?”
苏凝紫打小就跟着宋牧之,她从来没见过将军这样跟她说过话。她知道,这次确实过分了,低着头说,“明白了。”
宋牧之走过来,低声道:“明白了就自己去找王信领罚。”
“是。”
苏凝紫刚要朝门外走,就被宋牧之叫住,问:“你知道夏侯勇最后为什么没动手吗?”
苏凝紫闪着泪莹莹的大眼睛,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宋牧之一字一顿:“国之大事,无畏生死。君子之勇,当有底限。”
苏凝紫含着眼泪,说:“我知道了。”说完,缓缓退下。
宋牧之把李昭凌从床上扶起来靠在怀里,拿着药碗准备喂他,宋牧之穿着一件随身的软装,李昭凌贴着他宽阔的胸膛,肿着的眼睛死命撑开一条缝隙,直勾勾看着宋牧之英俊的面庞,然后一把夺过药碗,三口两口灌下去,最后一口被呛在嗓子眼,咳得脸都红了。
“哈哈……”宋牧之笑了笑,拿着袖口帮他擦擦嘴,说,“你急什么?这是药,又不是什么好吃的。”
他端过药碗,放下李昭凌说:“再睡一会吧。”说完,起身向书案走去。
李昭凌翻开被子,从床上跳下去,落地的一刹那,浑身都像散了一样。他光着脚走到书案边,看着宋牧之苍劲而不失隽秀的字体,问:“这是什么?”
宋牧之冲他笑了笑,说:“八个字,圣昭天下,凌天跻飞,你的名字。”他把纸收起来,递给李昭凌,说,“以后教你。”
李昭凌接过来,慢慢展开,小心翼翼地问:“男人的承诺?”
宋牧之被他逗乐了,摸了摸他的头,说:“混小子!”
李昭凌没有得到放心的回答,看着宋牧之不愿意松口。
宋牧之笑笑,说:“是,男人的承诺。”
李昭凌这才仔细收了纸,打开衣服极为宝贝地塞进怀里。
“以后你就跟着我吧,做我的贴身侍卫,如何?”
李昭凌考虑一下,问:“贴身侍卫是什么?”
“就是在我身边一直保护我。”宋牧之看他光着脚,突然走近单手把他扛在肩上,搂着他的腿向床铺走去,呵斥道,“以后不准不穿鞋乱跑。”
宋牧之把李昭凌放在床边,蹲下来拿起地上的靴子小心帮他套好,抬头看着李昭凌的眼睛,说:“守候,是爱,也是责任。是国家,也是人。”
李昭凌伸手抚上宋牧之的脸庞,他看宋牧之没有躲,才放心用指间相触,碰到的一刹那让他忍不住抖了一下,良久,才说:“我愿意。”
第22章 百辟入腑
宋译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他摸了摸硬邦邦的床板,晃了晃脑袋揉揉脖子,觉得浑身上下都搁着疼。床架上木质雕花刻着梅兰竹菊,四围的大横木架子罩着整张床,这房间样子看上去古色古香,十足十是个古代官小姐的起居室。
门外的脚步声猝然响起,宋译赶紧躺到床上,假模假样地闭上眼睛。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伴随着轻盈的脚步声,少女曼妙的声音更加动人:“明明都醒了,怎么还在这里装睡?怕我们吃了你不成?”
宋译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坐在床边的苏凝紫。他皱了皱眉,想起昨天夜里拿着鞭子飞檐走壁揍幽冥的“女超人”,下意识地往床里挪了挪,小心翼翼地说:“你怎么我知道醒了?”
“哼……”苏凝紫轻笑,眉眼之间丝毫不见昨夜杀敌时候的半分戾气,说,“呼吸都乱了?活人就是麻烦,来来回回不过这点事,有什么好装的?”
活人……就是麻烦……
宋译扯着嘴角,努力挤出一个不太好看却十分诚恳的笑容,特别想拽起被子,继续躺到床上一睡不醒。他愣了下,感觉到苏凝紫忽然不说话,疑惑地抬起头来向她望去,却发现她居然红了眼眶。
宋译平时天不怕,地不怕,最害怕漂亮女孩哭,尤其是那种一抽一吸的啜泣。骂不得,急不得,哄不得,说不得,呼吸之间浑身鸡皮疙瘩都得冒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