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夏侯勇觉得自己不是警察,活脱脱是他家后花园里修下水道的工人。
简直太嚣张了!
他磨了磨后牙槽根,心里暗暗不爽到随时爆炸,这tm的!今天全世界目中无人的货色还都让他给撞上了。
他抽了抽嘴角,调整一下表情,把宋译所有的话都礼貌的当做没听到,说:“我是市局特案组夏侯勇,这件案子我来跟。事故现场有人报了警,从监控来看,是黑色帕萨特忽然变道,中型货车躲避不及,方向盘打得太过直接蹿上对侧车道,才和你爸爸的车迎面撞上。”
少年抬头四目相对,黄色的眼眸甚是凌厉,语气依旧平静:“变道的原因呢?”
夏侯勇看着他的眼睛心微微一颤,恍惚之间,神思四散,半张着嘴没有说话。
“夏警官?”
“我……”夏侯勇收回目光,赶紧说,“街道死角没有拍上,帕萨特的行车记录仪也撞毁了,所以事故原因目前等待进一步调查。”
宋译收回目光,刻意避开夏侯勇的眼神。
夏侯勇忍不住抬眼,对这少年又偷偷观察起来。睫毛很长,嘴唇微薄,虽然总是面无表情,可眼中全是傲气……对,是傲气,不是杀气?同样颜色的眼眸,但还是差太多了,一定是自己太紧张。
“如果车祸是有人蓄意谋划呢?”宋译一抬头,他立即尴尬地撇开脸。
夏侯勇表情局促,听清后半句,眼睛瞪得老大,满脸震惊:“蓄意谋划?”
宋译笃定地说:“对,我爸……”他停顿一下继续说,“我爸生意复杂,最近公司正开发新楼盘,得罪了不少人。而且,出事的时候,我好像听到……”
“你听到什么?”
宋译犹疑一下,他知道捕风捉影并不能作为破案依据,而且看夏侯勇的样子,就明白到目前为止,警方根本没有任何现场证据,支持车祸是有人刻意为之。犯案之后,凶手一定会时刻关注案情进展,那么……他既然留了自己的命,会不会还有下一步行动?
所以,他不应该打草惊蛇。
宋译闭上双眼,一个绵长而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回荡,蛰伏……
从小到大,宋伟忠一直刻意培养着,让宋译耳濡目染到那些生意场上恶心的阴谋斗狠,自己再端个四平八稳一副人样。好像就等着这一天,万一一不小心老子命没了,剩你个小兔崽子不至于饿死。
宋译聪明,早就心领神会,然后愣愣装出个纨绔子弟的模样,不气死自己亲爹不罢休。打架斗殴,花天酒地,除了学习上智商藏不住,剩下一样没落。
不过这会,这训练还真派上了用场。
宋译缓了缓语气,说:“没什么……”
夏侯勇考虑一下,说:“我只能说有这种可能,但目前为止没有任何证据支持,当然,所有案情都会以客观存在为依据,不过……你放心,我会将你的证词当做办案动机考量进去。”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果然和自己推测得一样。
宋译听到这儿才抬头认真看了一眼夏侯勇,面前的这位警官,光看外表实在邋遢,但此刻他眼神刚毅而果敢,和进门时候的嬉皮笑脸简直判若两人。
宋译点头,说:“谢谢。”
“应该。”
夏候勇维持着硬汉的正直形象,动了动脸上僵疼的肌肉,说:“货车上有一对父女,男的叫吴大帅,女孩才六岁,叫吴小梦,一大一小现在都在重症监护室,至于帕萨特上的司机,虽然没拔管,不过……”
“我想休息了。”
宋译冷言打断,说得淡然,看样子丝毫不关心任何人。
夏侯勇被拒绝的直接,也就不好再开口,拿起证词本让宋译签了字,放下一个牛皮纸袋,说:“这是你们车里找到的,今天就到这里,我先走了。”
他刚站起来就听到宋译说:“不用关门了,闷。”
夏侯勇拼命忍着心里的不爽,感慨着国家教育出的小兔崽子,简直就是世风日下目无尊长,打开门愤愤地走出病房。
宋译端起床头柜上的水杯摸了摸,杯壁已经凉透了,这才又放下。落日余晖,从窗户直直洒进房间。
“咚……”
一个彩色的皮球顺着门滚了进来,小女孩穿着粉色小袄,扎着两个朝天辫追着球跑了进来。宋译厌恶地瞅了一眼,正好撞上小女孩怯懦的眼光。
小女孩小声喊了句:“爸爸……”
稚嫩的声音如四月春光,让人心里升起一点涟漪。宋译一下没了脾气,不自觉地露出一抹微笑。
小女孩不好意思地冲他吐了下舌头,结果手一滑,皮球又顺着门滚了出去,小女孩跑几步,抱着球蹲在病房的门口。
门外突然传来一片嘈杂,病床轱辘摩擦着水泥地,伴着喊叫声一起嚷嚷:“让一下!都让一下!”
小女孩依旧蹲在地上,摆弄着皮球,时不时抬起头,冲宋译喊一声“爸爸”,继续“咯咯”的笑。
宋译大喊一声:“小心!”
他皱了下眉头立即扑下床,连鞋都来不及穿跑向门口,一把抓住推病床男人的手。
男人大喊一声推开宋译:“让开!”
宋译被摔了个踉跄,肩膀撞到了墙上却顾不上疼,伸手就要拉床。
男人指着他骂骂咧咧,一脸不满:“你有病吧!突然冲出来要吓死人吗?快滚开,我妈等不及了!”
宋译不理他,扶着病床转了一圈。确定没有任何人,这才靠在墙边捂住胸口喘着粗气。病房里有好几个家属听到声音探头看,男人底虚,怕别人戳他脊梁骨,只能喊得更大声:“死不了就让开!自己堵着路,还在这装残废!”
宋译惨白着脸,忍着头晕目眩和翻涌而上的恶心,冷冷瞧一眼张牙舞爪的男人。
护士长叉着腰走过来,凶巴巴地呵斥道:“撞到病人你还有理了!他要是躺到这,你等着给他做全套检查吧!要走赶紧走,别废话!”
男人立即换上一张笑脸,一声不吭地张罗着小护士推起病床走了。
护士长走过来,把宋译架起来扶回到床上,叨叨道:“不好好休息瞎跑什么?”
“……”
护士长帮他捂好被子,拿起病历没好气地说:“低压高,胃溃疡,还有轻微脑震荡,软组织挫伤。你车祸撞到了头,虽然没什么大碍,可年纪轻轻就能把身体搞成这样,也是够不容易的。”
护士长放下病历,瞪一眼宋译,继续说:“看着也不像是个不锻炼的啊?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就喜欢一边健身一边喝酒,还饥一顿饱一顿没个正经饭,到底是嫌命长还是命短?你这大难不死,以后可得好好生活!”
宋译目送着护士长的背影,看着她出了门。目光看去,小女孩正站在门口抱着彩色的皮球冲他甜甜地微笑。下一刻,护士长肥胖的身躯直接穿过小女孩的身体拐进楼道。
小女孩继续冲着他笑,喊了句:“爸爸……”
他突然觉得头很疼,默默用被子蒙上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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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黑暗无边。刺眼的光芒一闪而过,光照不到的地方,足以藏污纳垢。
“爸爸!”
稚嫩的声音骤然响起,小男孩站在黑暗里,下一刻,被光晃得睁不开眼,男人沉稳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撞击着地面。
“爸爸,你等等我。”小男孩焦急地加快步伐,紧紧跟着男人的背影追去,一边跑,一边委屈地大喊,“爸爸!”
憋涨的感觉压在胸腔中喘不过气。
男人猛地转身,小男孩立刻开心地挥舞着双臂。
再一道亮光闪过,刺得人眼睛发涨、发涩,一滴滴冷汗从额角滑过。
深入骨髓的疼痛在胸口迸发,炸裂。
宋译瞪大双眼,缓缓低头,一把利刃正散着冷光,尖端已经没入了自己的胸膛,鲜血如蔷薇般在胸前绽放,暗黑色的血液顺着刀锋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他顺着视线向前看去,大口喘一下粗气,睁开双眼猛地从床上坐起,冷汗顺着脖颈,在胸前湿成了一片。
幸好只是一场恶梦,宋译用袖子擦了下额头。
“爸爸,你帮我找爸爸!”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最后一滴冷汗顺着脸庞滴在被子上,宋译僵硬地转过头。此时,白天见过的小女孩正抱着彩色皮球立在他的床头,浑身散发着莹莹的蓝光。
小女孩走过来,伸出小手拉住宋译。
细腻而不带有一丝温度的触感,像是带着电一般游走于全身。一阵凉风吹过,病房的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我们去找爸爸吧!”
小女孩牵着宋译,带着他下了床,宋译浑身僵硬,小心翼翼地穿好鞋,跟着小女孩走出病房。
深夜的医院楼道安静极了,偶有一股的冷风顺着脖颈钻进衣服。此刻,宋译浑身都在冒着汗,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冷。
小女孩在一扇门前停下,用力拉了下宋译的手。宋译抬头,门上写着六个字:重症六,吴大帅。
他犹豫一下,伸出手拧开了门把,病房的门缓缓打开。
“嘟……嘟……嘟……嘟嘟嘟……”
一走进去,他就看到一个男人躺在病床上,从嘴、脖子、到胸腔,都插满了管。大门“砰”地一声关住,宋译回头,小女孩早就无影无踪。他深吸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