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刚那一瞬间,蓝蝶是真的以为两人会动手。一向温文尔雅的先知动手伤人,可不是一件好听的事情。现在看来是她想多了,双方不仅没有争执,似乎还很融洽。
筵席终将散去,安静的河边留下楚风涯和楚天翔两个人。这种情况下,似乎多吹一丝风来都多余,河面上多泛起一丝涟漪都多余,两人之间,多讲一句话都多余。
楚风涯不是好杀戮之人,但也不代表他不介怀。
“你究竟是谁?”楚风涯问道。
“金沙鬼王,楚天翔。”
“金沙鬼王是金沙鬼王,楚天翔是我的亲生儿子,而金沙鬼王杀了我的儿子。”楚风涯仔仔细细地梳理着这层关系,他的语调依旧缓慢,在广阔流水之间顿生悠扬。他仿佛是一个老神仙,老得只剩下花白的发,极长的须,垂起的眼里也看不出半分当年的神采。老神仙缓缓叹了口气,顿时令人觉得五味陈杂。“在我痛失爱子的这些年里,他夜夜都来我梦中,不肯放过我。每当我从梦中惊醒,都会听到他对我说,父亲为什么要放弃我,为什么。平生不是好战之人,却因为此对金沙鬼王平添了那么多恨意。”
原本楚风涯的隐忍是有希望的,因为之前所发生的一切都在向金沙鬼城和天尊城的矛盾最大化发展着。可偏偏地,在战争最后一刻力挽狂澜的,也是金沙鬼王。
那个时候,楚风涯觉得,可能爱子的仇,一辈子也报不了。
他是没有见过金沙鬼王的,经历令他本能地漠视与排斥与此人有关的任何事情,然而某天他突然想起,他应该去见见这个杀了自己儿子的人,这个人究竟该是什么样,是满身戾气凛然不可犯,还是八面玲珑笑里藏刀。他想知道,这个杀了自己儿子,却又直接用掉名字的人究竟会是什么样。直至今日,楚风涯见到楚天翔,他顿感错愕,倍加惊异。
面前的人——金沙鬼王楚天翔——竟然与自己当年在白镜中看到的,自己成年了的儿子,一模一样。
这仿佛是一个可笑的悖论,就像焰陨当时的感受一样。自己厌恶的,乃至痛恨的,却又和自己热爱的,自己执念的,是同一件事,同一个人。
楚天翔微笑。“那你现在还恨我吗?”
楚风涯略微一怔,他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而老者的目光有一瞬的飘忽,显得晶莹剔透,似乎下一秒将会羽化而登仙。“……我不知道。”
“我觉得做人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我想要尝试。”
楚天翔话一出口,楚风涯登时更加惊异。“你是说……你想放弃金沙鬼王的身份,成为一个普通人?”
“为什么不?”
长月当空,星汉灿烂。
吞天狗嘶鸣一声,在孤烟大漠上空盘旋一周,缓缓降下。满身的冰雪并没有为孤烟大漠带来一丝一毫的凉意,甚至行至深夜,都散发着胶着而黏腻的炎热。楚天翔从吞天狗后背落下,六支邪之翼缓缓归拢在身后。
彼岸花已经睡去,在大片宁静的红色之后,站着两个人。
这两个人不会不熟悉,正是楚天翔的老朋友苍落和绝夜。两人之间似乎刚刚交锋结束,正一身风尘地站立着。绝夜的眼里半含笑意,而苍落的脸上尽是愤怒的神色。
两人几乎是一起看到楚天翔的,还未等他开口,苍落便率先道。
“你想要成为普通人?”
“你怎么知道。”
苍落手中的黑雾化作一把弯镰,闪烁着寒光的尖端正抵在绝夜下颌。“他告诉我的。”
绝夜似乎不惊不怕,甚至有些软糯地往镰刀的尖端上凑了凑。他的唇角挂着笑,带着一种淡然自若的调调。转而缓缓开口,却成功地挡在了楚天翔讲话之前。
“你是不是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楚天翔眼尾一紧,不置可否。
苍落似乎更加愤怒,弯镰卷着巨大的戾气一收,绝夜不受控制地后退三步。伴随着骤起的风声,苍落转头看向楚天翔,一双妖异的血瞳分明是带着愠色。“楚风涯和你说了什么?”
正在此时,站定的绝夜慢悠悠地开口。“出于责任,有些事情我必须告诉你。成为普通人,你想也不要想。你和我之间的契约还未解除,如果摒弃金沙鬼王的身份,你将死在契约的束缚之下。”
语毕,绝夜瞬间消失。
楚天翔盯着对方消失的地方,片刻之后转身离去。回来的路上他已心知肚明,他不可能成为一个普通人。这件事情无法选择,但也不是所有事情都无法选择。
落焰城城主府邸,先知楚风涯在见到来客之时有些讶异。而对方接下来的举动几乎让他热泪盈眶,曾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里的,因为自己一念之差而痛失的,虽数年未见依然熟识的人,笔直地跪在自己的面前,叫了一声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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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面对面
每当楚天翔困惑不解的时候,都会惯性地去骚扰殇痕。久而久之,殇痕也习以为常,他经常一回到纵横殿寝殿,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或站或坐,甚至旁若无人地躺在自己的床上。
每当楚天翔躺在自己床上的时候,殇痕都会面无表情地走过去,顺手就将他击昏,将人和被子一起卷起来,从窗口扔下去。
每次坠落到半空的时候,击昏都会失效,然后所有人就能看到叹为观止的一幕。
——被单像是过了绞肉机一般,变作无数条从楚天翔身上散开。与此同时,他的后背生出黑雾来,迅速地绞成一线瞬间爆炸,变作六支黑色的翅膀,在一众轻软的白云之中显得分外扎眼。
纵横殿里里外外的守卫像是摆设一样,莫名其妙地就被楚天翔趁虚而入,然后莫名其妙地就看着一团不知名物体自由落体,然后莫名其妙地看着出现的人。
楚天翔一脸不悦地站在窗台上。“又来?”
“又来。”
“我这不是心烦么,我一心烦我就总会想起你。”楚天翔从窗台上蹦下来,慢条斯理地坐在战圣者专用的主位上。
“你心烦应该想起酒。”
“酗酒伤身,酒后乱性,得不偿失。”
殇痕没有讲话,楚天翔看见他的唇角挑了一下。殇痕从来都不会笑得很夸张,每次唇角清淡的弧度,都像是某个一闪而过的符号。
“让我给你出主意?”
“舍你其谁。”
殇痕缓缓踱步到楚天翔身侧坐下,似乎也不是很在意他坐了自己的主位。他的双肘支在桌面上,十指交叠。“你为什么不尝试从他身边的人入手?”
楚天翔的神情顿时闪过一丝惊异。当殇痕以为对方要否定自己的意见,楚天翔却开口道。“我以前是没试过。”
“你仿佛今年三岁。”
“我确实是三岁那年死的。”楚天翔微笑。
“什么?”
“你不知道么?”楚天翔的目光在殇痕轮廓分明的脸庞上环视一周,最终对上那双暂时温和的金眸。“我人类的身份,应该是落焰城先知楚风涯的儿子。楚风涯的儿子三岁那年误入金沙鬼城,被选择成为新一任金沙鬼王,就是现在的我。——那也正好是你与我灵魂融合的一年。”
殇痕沉思片刻,最终点了点头。转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兀自勾起一丝笑容来。“落焰城主当年曾说过,要是有了儿子,会拜我为师。”
“师父?”
殇痕许久没有讲话,一双金眸突然凛冽如刀,语调也骤然提升。“跪下。”
楚天翔微笑。“你吓到我了师父。”
“我不收你。”
“为什么?”
“屈才。”
殇痕说得是实话,也是为了楚天翔考虑。堂堂一代金沙鬼王,竟然认了人类战圣者为师,从此以后他会在妖神界很难称神。当然,楚天翔也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以他的本事,实在犯不着去当殇痕的徒弟。所以他也只是微微一笑,一笔带过。
从两人密切接触的时候起,殇痕就发现楚天翔似乎对自己的过往很感兴趣。旁人甚至于焰陨羽霜他都有所保留,但对楚天翔却全盘交付。就像是裂了一道小口子的包装,只要用力撕开一点,里面的东西诸如糖块、盐巴、还是别的什么,都会一股脑倒出来。
“我听说你、剑圣者、刺圣者,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是么?”
“是。”
“后来你们分开了?”
“嗯。”
“为什么?”
“我与先代战圣者,杀父之仇。”殇痕将下巴支在交叠的十指上,侧头乜了楚天翔一眼。“还想问什么?”
“你都会说?”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当时焰陨拜在先代剑圣云纵门下,羽霜拜在先代刺圣寂云湮门下,只有你一个人脱离出去,当时的日子很难过吧。”
这不是一个问题,因此殇痕并没有做好回应的准备。当楚天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殇痕明显地一怔,他没有想到对方会关心他当时的情况。
因此殇痕缄默良久,当他以为对方不会开口的时候,低闷的声线从战圣者喉间流溢而出。“难过,这个词不甚准确。应该是难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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