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起来真挺香的,给你自己买肉没?”方帝姬高高兴兴的掀开帘子,坐在马车里拔出酒囊的塞子,把嘴里头的定神珠挪到腮帮子里牙齿外,看着死掉的伙计,喝了口肉汤:“味儿也不错,他是怎么回事?”
“这儿的伙计,认出我了。这儿的掌柜的待人非常苛刻,如果有个伙计偷偷逃跑了不算意外。”
“这种店里一般只有一个伙计。”方帝姬坐在奔驰的马车上,扭头看了一眼渐渐消失的小客栈,道:“你为什么不换上这个伙计的衣裳?说实话,你这张脸要想不被人认出来可难了,太漂亮太丑都不容易被忘记。”
章华脸上红了红,道:“娘,你进去,我要换衣服了。”
方帝姬咯咯笑着进去了,放下帘子:“如果有花生和酒就更好了。”
章华一边扒掉小伙计的外衣,一边让新换的马匹降低一些速度,沿着路往前跑:“如果您没受伤就更好了。”
“别这样啊十娘子,过去我受伤的时候可没人指责过我。受伤是不太好,但不算什么大事。”方帝姬解开腰间的火浣布,看着因为毒药太强烈而始终没有愈合的伤口,恍惚的想明白了自己需要的是什么。
“如果穿好衣服了,就把这块布在火把上烧一下。”方帝姬把火浣布递了出去,露着从两肋到盆骨的所有肌肤:“我认识远处的那座山,奶头山,呵。到这里就距离我们要去的地方不远了。”
章华把自己身上有些尘土和污血的公子袍脱了下来,塞进马车车厢的一角,穿着白绫子夹袄,外面罩上伙计那身靛蓝色蜡染土布。举着布条,在插在车辙铜桶的火把上烧所有沾有血液的地方。
“火浣之布、浣之必投于火、布则火色、垢则布色,出火而振之、皓然凝乎雪。”章华道:“娘,我一直都不懂,为什么皇帝会把这样珍贵的东西送给您。诚然,您有盖世功勋,但火浣布是传说中的宝物啊。”
“因为皇帝知道什么东西比火浣布更重要。”方帝姬得意洋洋,为自己做过的某件事得到这样的奖赏而非常满意,火浣布可是传说中只有周穆王得到过的珍宝。
“心爱的女人?”章华脱口而出。
“呀呸!”方帝姬仔细包扎伤口,理直气壮的嚷道:“难道男人和女人之间就没有干干净净的互惠互利么?他是皇帝,是个明君,我是他重臣的妻子和另一位重臣的姐姐,我也没你想的那么漂亮。别像御史们那样猥琐。”
说这话,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座城池。这两天两夜马不停蹄的赶路,已经让他们走过了三分之二的路程,就要到达边关了。在天色破晓的时候,靠近了一座小城。
守城的士卒检查了章华的官凭路引。百姓远离所居地二百里之外,都需由当地衙门发给一种类似通行证之类的公文,叫"路引",若无"路引"或与之不符者,是要依律治罪的。"路引"实际上就是离乡和出门的合理证明。
在丞相府里用各地印信盖出来的官凭路引当然是真的,真的不能再真了,比金子还真。
方帝姬不仅抹了自己一脸猪油拍了一脸的香灰,还有两天没洗脸没刷牙没刮头,还有一身前天淋漓的菜汤,穿着一件她从十五岁学会易容成和尚后再也没洗过换过的僧袍,这衣服脏的看不出本色,不同颜色的补丁和补丁之间都快变成镂空的,上面有宋锦、丝绢、粗麻、棉布各种布料,像是天南海北的布料大汇集,或许这件衣服称为百衲衣更恰当些,方帝姬那时候很狂热的到处寻摸破布碎布头补这件衣服。
这件僧袍一直装在樟木箱子里,放在丞相府的库房里备用,章华幼年时酷爱在库房里寻宝,打开过箱子一次,被呛的连续做了三天噩梦。
和尚现在的摸样和气味可想而知。守城的士卒检查了和尚的戒牒,又看了看车里堆的满满的药材,就放行了。
马车在城中慢慢移动,方帝姬倚在车厢里通过窗子四处打量,忽然叫道:“停车。去跟那个架着鸽子的老讼棍说,说姓愣还不够楞的一个人找他讨债。”
章华毫不疑惑的过去了。然后带着滚刀肉样的讼棍走了过来,方帝姬低声道:“一块木头四四方方立在地上?”
章华立刻就明白了这句暗语:木头四‘四’‘方’方‘立’在地上,就是个愣字。
讼棍目光狐疑的打量着和尚身上的衣裳:“这木头缺几面?”
“这木头死了一面。”方帝姬伸手摸了摸他的鸽子,夸奖:“以贫僧看来,这鸟好肥,下酒不错。”
讼棍往地下啐了一口,一把抓住她领子,又好像怕脏似的立刻松开手,连连摆手:“快滚快滚。”
方帝姬拦住章华,低声道:“走。”她放下车帘子,从胸口里掏出纸条,只看了一眼,咬牙往后一仰,昏倒。
第十五章
陈良王乾死了。
陈良王乾死了!!
俺这里吉凶未可知,他那里生死应难料。
方帝姬咬着牙,牙根咯咯吱吱的响,脸色在油腻的遮掩下暗暗发青,这消息实在是太意外,太可怕了。
她现在甚至在后悔,深深的懊悔自己不应该去打听消息,不应该通过皇帝的密探来获取信息。她应该遵守当日的誓言,绝不利用皇家密探为自己做任何不是有利于国家的事,如果她能坚持到底而不是总是在誓言模糊的边缘活动,她就不会听到这样可怕的消息。
陈良王乾死了。方帝姬在一起想起这个如同雷声般轰鸣的消息,第三次。我的头脑嗡嗡作响,像是一声响锣挨着耳朵敲响,我的眼睛大睁着,反复眨动,却看不到什么东西,只有黑暗,无穷无尽的黑暗,尽力吧全部的精神投注在感官。尽力去听去看,但我只能感受到惊慌的头脑、雷声一样的心跳,和莫名的绝望。
(雁儿落带得胜令)汗津津身上似汤浇,急煎煎心内似火烧。怀揣着雪刃刀,吓得俺魄散魂销,行一步哎呀哭,哭号啕,急走羊肠去路遥。且喜得明星下照,一霎时云迷雾罩。忽喇喇风吹叶落,震山林阵阵虎啸。又听得哀哀猿叫,俺呵!走得俺魂飞胆销,似龙驹奔逃。呀!百忙里走不出山前古道。
现在应该怎么办?不,方帝姬用力摇头,用力在地板上挤压着自己的头脑。现在我什么都不需要做,孩子死了但并不影响我逃出这个国家,孩子死了也不影响我养好伤尽力恢复内力,如果我不能恢复内力那么就操纵章华去复仇。在陈良和王乾一起去刺杀方落的时候,他们唯一的用处就在于尝试不可能成功的事或引开方落的注意。
但我没想到陈良和王乾会死。方帝姬发狂的内心仍然能保持外在的平静:我没想到陈良和王乾会死,我想到他们被擒,想到他们或许会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方落不会善待他们但他应该用的不是枭首而是借刀杀人,可只要不是方落下杀手,我的孩子都能逃命。方落无论是为了声誉操守还是面子,只要他有脑子就不会杀了自己的义子。
(收江南)呀!又听得乌鸦阵阵起松梢,数声残角断渔樵。忙投村店伴寂寥,想亲帏梦杳,想亲帏梦杳,顾不得风吹雨打度良宵。一宵儿奔走荒郊,残性命挣出一条。
方落疯了,我早就该想到方落能杀了我就说明他已经失去了权衡利弊的能力。方帝姬沉寂在无穷无尽的懊恼中,她的灵魂近乎无力的摆动了一下,像是一块残破的纱布一样,沉进了漆黑而苦涩的老井中。方帝姬屏住呼吸,用力咬着嘴唇,血渗了出来,却完全感受不到痛楚,她用过去解决痛苦的方式,用自己的头用力挤压僵硬的物体,最终在身体的憋气和心灵的憋气之间,干干脆脆的昏了过去了。
“娘?”章华低低的叫了一声,下一声提高了声量,一叠声道:“娘!娘!娘您没事吧?”他停下马车,回身掀开帘子,只看到方帝姬脸色铁青昏迷不醒,口中流出鲜血,手中死死的捏着一张纸条。
章华尽力伏在车厢地板上,看着她手里的纸条。【昨日***乾枭首示众】***就是被她的拇指挡住的地方。
章华用尽了办法,也没能把她的手指掰开,看到纸条的内容。可是只要看一看她的脸色,看到她面颊上每一条细纹中填满的那是什么,就明白了。那是痛苦、懊恼和绝望,像是失去了最珍爱的宝物,最宠爱的儿子。
章华心里头一冷,一来是为了陈良的死略感伤感,二来,他一直以为娘最喜欢的儿子是自己,其次的王乾那个暴躁但聪明的家伙,第三是金五娘这个呆头呆脑的小黑蛋,最次才是她每天带在身边像个侍卫总管的陈良。不不不,现在不应该去想什么争宠的事,而且很明显,帝姬娘娘最喜欢的是长女,那个和她非常相似的骄傲女孩儿,不仅美貌早慧而且有大智大勇,实际上从美貌来讲,帝姬长女的美貌胜过她好几倍。
两天之前,四个孩子都在想着要怎么样才能娶到娘亲的长女,骄傲又狡黠、痴迷于练剑的女孩。但是现在,金五娘的灵魂或许停留在小城的千斤闸上,陈良王乾死无全尸。章华惶惶如丧家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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