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忠寒害怕了。
有什么能让他害怕呢?
想他罗忠寒虽然丢了那丞相公子的身份,可罗家断不会如此绝情弃他不顾。待罗启华气性一过,定会想起这个儿子,那恢复身份,也不过是罗启华一句话的事。
这点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是以罗忠寒还不至于沦落到虎落平阳被犬欺的地步。
罗家的势力是足以同冯氏和西厂比肩的。能让罗忠寒怕的,只能是比这两方,包括他罗家,更为强大的力量。
结合方才花九戚所言,这力量属于谁不言而喻。
到头来,让罗忠寒改变的依旧不是什么忠诚。
他原本是想要回京保护罗家的,却发现,若是回了京,他便无法护得余阑珊周全。
于是罗忠寒便决定把一切都掩埋下来,连余阑珊都不曾告诉。
毕竟有时候,真相背后不是光明坦途,而往往是深不可测的黑暗……
这样的推理不过进行在几刻钟之内,花容和时暮脑海中滚过万千思绪,实际上仍正跟着小厮前往会客厅。
可花容却突然有些遍体生寒,甚至连脚步都稍显停顿。
因为花容一瞬间有个猜测,这想法令他毛骨悚然,以至于不敢深思下去。
——那一闪而过的怀疑是——罗忠寒是否当真纯粹死于欢伯之手,那所谓巫蛊之术,其源头又在何处?
会不会,正是被乌颜朱掌握在手中?
“不会的。”
感受到花容心神的波动,时暮几乎不假思索的传音道。
脑海中时暮的嗓音清亮柔和,让花容一下就忘却了方才令他寒毛直竖的恐怖。
时暮投给花容一个安心的眼神:“乌颜朱还没有神通广大到那种地步,罗忠寒足够明智,在乌颜朱注意到他之前就蛰伏起来了,”时暮眨眨眼,“更何况,就算是又如何,不是还有我嘛!”
花容轻松下来,回道:“若论神通广大,可真是没有谁能比得上仙人。”
这么说着,花容突然伸手拉住时暮,指尖搔刮着时暮的手心。时暮感受到一阵痒意,手指禁不住颤了颤。
又是这种小动作!
时暮耳尖热起来,也跟着颤了颤,嘴还硬着:“难不成你就是这样讨好本仙人的?这种程度的撒娇可是远远不够格的!”
“诶,这样也不可以吗?”花容假装为难,“那不如……等我们回去再说,”花容四处看了看,“要让我撒娇的话,这里不太方便啊。”
——花容生的好看,撒起娇来肯定会让人怜惜的不行……
时暮天马行空般的想着,没看到花容此时勾起嘴角,眼睛里尽是促狭的意味。
花容大概猜得到时暮在想些什么。只可惜,他肯定要拂了时暮的意了。
时暮恐怕一点也没有意识到,所谓“回去”,到底有什么含义。
花容抿唇笑着,没有提醒时暮的意思,只跟时暮说:“回神了。”
“啊?嗯!”时暮呆愣愣的,迷茫的看向花容,脑海里正乱七八糟的,还回荡着花容“撒娇”的模样。
又不知怎么着,时暮只糊涂了一瞬,就灵光一闪的想起来两人之前到底在说些什么。
这一想可不得了,时暮这才发现两人跑题都快要从京城跑到蓬城去了!
现在可是要办正事的!
撒娇什么的……或者说,嗯,谈情说爱……还是回去再继续罢。
时暮轻咳一声,像是要掩饰自己方才的神游:“说正经的,”时暮调整了一下心绪,彻底认真起来,“你提醒了我,不管罗忠寒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现在都必须死在皇帝手下。”
“我们要的是罗家的态度,不管它信不信,总要让它意识到,罗家再无作为下去,就只能步入罗忠寒的后尘了。”
花容也终于被拉回正题,点点头,道:“我们还缺一个证据。”
花容顿了顿。
“是现成的不是吗?”异口同声,“肯定有的,那样东西。”
语毕,两人又是相视一笑。
☆、无依
“能找到吗?”
时暮撇花容一眼,说:“那当然了,不是说了本仙人是神通广大的。”
时暮那眼角眉梢都挑起来的模样实在是说不出的灵动,花容忍不住更用力握住时暮的手。
时暮这次倒是没有多大反应,花容还有些微妙的失望。
时暮说:“你正好拉住我,我现在就找一找。”
花容点点头,时暮就闭上了眼。
时暮突然睁开一只眼看向花容,说:“你可拉好了,我待会可是看不到路的。”
“嗯,放心罢。”
——花容是不会放开时暮的。不论是那只手,还是那个人。
时暮这才安心的闭上眼睛,花容牵着他稍稍放慢步伐,远离带路的小厮几步。
时暮是微微低着头的,长发落下来遮住双眼,躲在暗处的影卫并没有看出什么异常。只当这两人关系好的不行,还牵着手走路,彼此之间像是没有距离一般。
时暮使用法术时大多都无甚异象,所谓的举重若轻大抵正是如此。
而这次的法术又不似之前水镜可以让花容也看到画面。是以不仅是暗卫,就连花容也不能看出时暮除了闭上眼睛之外还做了什么,只能等待时暮亲口告诉他结果。
空气似乎有些波动,随之而来的只一阵令人舒适的感觉,让花容有些似曾相识。
——起风了吗。
这么想着,花容也没有在意。只是牵着时暮的,像是漫步一般走在罗家的庭院内。
鵷雏早就在说完那番话后,絮絮念了些什么就沉默下来了。
此时时暮也正在施法,片言不发。
花容神识中少了这两道声音,一下就安静下来。
庭院内是起风了,带着其间种植的奇花异草都跟着荡起来,枝叶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这是森林中常有的,花容极为熟悉的声音,甚至在过去的二十余年都是这声音伴着花容每日清醒和入睡。
可花容现在却忽然感到难言的陌生。
若无根的浮萍,又如无边的落木,无所适从。
花容皱皱眉,想要驱赶这突如其来的,甚至于他有些滑稽的感觉。
事与愿违。
花容的掌心甚至浸出丝丝汗意,他下意识地要攥紧手。
他的掌心是紧紧贴住时暮的掌心的,那触感一瞬间惊醒了花容,将他的心都拉回了地面。
花容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若有所悟。
“吱呀”的开门声在耳畔炸响。
花容低声提醒时暮跨过门槛。
时暮已经睁开了眼,眼睛里闪着光,说:“我找到了,就是罗启华也一定会信服。”
尚未辨别清楚时暮的话,花容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是整个熟悉的世界回到他身边的冲击。
那一刻,花容想的是——习惯这玩意儿真的让人害怕。
——花容从来没有意识到,他的过去是孤独的。最初的最初,那个过去里只有花九戚,即便后来有了森林中的雪雨风沙,玉树芝兰,他依旧是孤身一人。花容起先并不在意,却鬼使神差的,在时暮出现的时候,下意识的抓住他。直到他的世界被时暮一个人代替,直到习惯成瘾,再难戒掉……
时暮另一只手在花容眼前晃晃,口中说着:“发什么呆呢?莫不是看我看到入迷了?”
花容笑笑,带着无奈,也带着某种更为深刻的情感,说:“是。”
时暮觉得自己好像在花容眼中看到了什么,浓郁的直让他心都发颤。
明明花容什么也没有做,可时暮就是觉得心如雷鼓。迫切的要说些什么来回应他看到的那份浓重。
“总觉得,好像更喜欢你了。”
时暮难得一见的坦诚。听了这话,花容眼神都亮了几分。
“不对不对不对!”时暮的脸已经通红了,“你什么都没有听到!我们现在是在办正事!正事!不要跑题了!”
说罢,自顾自地跑题,又强行想要拉回正题的时暮先一步走到屋里,花容带着鵷雏紧随其后。
方才那带路的小厮叫侍女送上茶水就退下去通报他家公子已经将人带到。
时暮坐下后猛地灌下一口茶水,深呼几口气。
趁着罗家人还没来,时暮赶紧给花容讲了他看到的事情——
时暮要找的证据,其实就来自罗忠寒他本人。
正如罗启华不会真的对罗忠寒狠下心,花容和时暮自然想得到罗忠寒也不会真的和罗家断的一干二净。
正所谓藕断丝连。罗忠寒察觉到天启大帝的野心,出于保护,他对余阑珊缄口不语,但是同样出于保护,他却不得不通知罗家。
毕竟罗家还仍处在天子脚下。
罗忠寒确实再未离开过欢伯城,但却不代表他就没有别的办法传递消息。
时暮回溯时间看到的就是罗忠寒把所有的事情都写到一封家书上,那家书除了过厚的厚度,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事关重大,罗忠寒通篇用的都是只有罗家嫡系才能读懂的暗语,并且在不甚显眼的地方画上十万火急的标志,只求兄父不会忽略掉这封信。
罗忠寒慎之又慎地封好信,并且将之托付给一位相熟的侠客。如果顺利的话,不出二日罗家就能收到这封信,罗忠寒也相信以罗家的手腕能够迅速策划出解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