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花九戚便抛开这一闪而过的念头,又投入到对弈之中去了。
这厢时暮又问道:“要我一起出去吗?”
花容却摇摇头:“不用,我一个人就够了。”
时暮也不问他要去干什么,听了花容的回答,只点头说好。
花容得了心上人的亲吻,便心情甚好地出门去了。时暮和姜就继续开始玩叶子戏。
十步左右看看,深感无事可做,就从后门溜了出去,堵上花容,故意甜甜地问:“花大哥,你要去哪里啊?我可以一起吗?”
花容闻言上下打量了一下十步,想了想说:“可以,但是不能跟你酒哥提起。”
十步当即做了个严守秘密的手势。
十步虽然看起来是个相当可爱的小丫头,但芯子里到底是盘古真人化身,花容也相信她,就没有再多叮嘱,抬步便走了。
十步立即欢欢喜喜地跟上去,一路上不停地问花容到底要去哪里,但是花容不跟她说,只说“你到了便知”。十步就只能跟着花容七拐八拐地,然后就发现他们到了一个她略显熟悉的地方。
☆、葛越
京城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
当然,这其中有好的,自然也有坏的。
京城有劫富济贫的神偷,就有恶名昭著的怪盗;有杀人如麻的匪徒,就有打抱不平的侠客。
然而人性复杂,不该只有善恶两分。
京城也有腰缠万贯的商贾,有两袖清风的官员,有惊才绝艳的歌女,有身段妖娆的舞姬,有散漫风流的纨绔。
当然,京城还有乞儿悲苦动人心,亦有绣娘技艺惊天下。
这就是偌大天元大陆上只此一处的京城,它是暗地里的腥风血雨、快意恩仇,不是江湖,却胜似江湖。
什么人都能在这地方找到一席之地,什么人都能在此过得舒心快意。
京城正是这么个地方,正是花容如今所在的地方。
且说花容同十步一起出了门,花容现在自然不会带十步去什么腥风血雨的地方,反而,他们二人去的是京城最繁华热闹的地界,也是城中相对安全的地界。
京城的街市。
阔大的街区林立着各式店铺,什么绸缎铺店铺酒馆茶馆应有尽有,当然也有勾栏瓦肆楚馆秦楼,几乎处处都是人。
十步前几日也没少来这地方,可以说是对这京城的街市相当熟悉了,然而她此刻还是不知道花容为何要到这里来。
十步只能迷迷糊糊地跟着花容走街串巷,最后走到一家装饰相当华丽精致的店铺前。
此店名为葛越。
十步知道这家绸缎铺。
京城店铺多,重复的自然就多,所以商贾们协商之下,同种店铺实际上也有些微妙的分工,葛越便是其中以葛布闻名的铺子。
不过说起来,唯有这点分工不同,所以葛越实际上同普通的织锦绸缎铺子也差不多,本该是除了挑剔些的贵女之外吸引不到别的买家特意前来的。
所以十步也本应不知道这间铺子的。
但十步的确是知道的,葛越也的确是在京城都闻名的。
令它独树一帜的,便是葛越中号称天下第一绣娘的程云芝。
程云芝年纪轻轻却技艺惊绝,她的绣品堪称万金难求。
十步想到这里,隐隐觉得猜到了什么,但她还没来得及跟花容确认,花容便进了店铺,十步便也紧紧跟上去,嘴里喊着:“花大哥花大哥!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呀!不会是我猜的那样罢!”
花容言简意赅:“就是你想的那样。”
十步控制不住发出了一声短暂的惊呼,然后立即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瞪的大大的,满眼的不可置信。
话分两头。
花容和十步出了门,花府里剩下的观棋的观棋,对弈的对弈,玩叶子戏的玩叶子戏,扑蝴蝶的依旧扑蝴蝶,玩得也是不亦乐乎。
不过他们休闲没多久,便有贵客上门来了。
化作奶猫模样的大白耳朵最灵,第一个听到了门口的动静,便对着梧桐发出尖细甜软的猫叫声。
它倒是想威风,但现在这模样着实威风不起来。
梧桐落子的动作停了下来,笑道:“看来这棋局要暂且中断了。”
花九戚也放下手中把玩的棋子,道:“熟人来访,也只该如此。”
花宅并没有什么小厮婢女,于是则由最小的姜蹦蹦跳跳地去开门,身后跟着同样蹦蹦跳跳的大白。
——作为一只“猫”来说,大白这活泼的样子真的是一点也不够格。
姜小小年纪是无甚太大的防备之心的,再者一群大人着他来应门,自然也是确定了没有危险的,是以姜便毫无顾忌地直接打开门。
制造精巧的乌漆大门悄无声息地敞开,门外是气宇轩昂的父子二人。
姜歪歪头,这人好像有些眼熟。
门外的长者问道:“敢问花公子是否在府上。”
姜想了想,爹爹出门去了,但爷爷还在,便说:“在的。”
长者一下便松了口气:“我同犬子前来拜访,还望……通报一声。”
姜的衣着长相连带气度怎么看都不是守门的小厮,那长者犹豫了犹豫也拿捏不准该如何称呼,只该就那么对姜说通报了。
姜说:“没事,你们可以直接进来的。”
姜便带人到了时暮他们聚集地庭院。
时暮他们具都放下了手中的物什,看到来人也不惊讶,只说:“阁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来人忙说:“不敢当,诸位当真高抬了罗某。”
原来是白龙鱼服的徕懿帝罗启华同太子罗忠敏。
这二人出宫进了花府竟也不带随从,连专程带来的宝物都是由宫人暂且堆放在门内,只他们二人跟着姜进了庭院。
自先前一场合作过后,不管是乌颜朱还是他背后的赵奚臣若有坟头,怕是坟头草都有有几丈高了。
罗家没有参与其后各事,只知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戏早已尘埃落定。
罗启华本还以为即便花容一行江湖人士不参与朝廷要事,他也该和秦瑾有一场硬战。
谁知秦瑾竟然当日便一无所踪,他的心腹旧部也跟着散了,西厂就这么以厂公致仕为由被顺水推舟地遣散了。
冯家也没高兴多久,在得知乌颜朱也失踪了之后就乱了套了,越贵妃纵然再手腕通天如今也翻不出个风浪了。
毕竟无论如何,她权利的来源到底是原先的天启大帝乌颜朱。
于是罗家成为三足鼎立格局仅剩的一方势力,身为罗家掌门人的罗启华竟然就这么顺利被推上了帝位。
那叫一个众望所归。
只不过罗启华虽得了大利身份尊贵,但也因着这一合作深深了解了身为他盟友的花容一行人的厉害之处。在那一朝政变,罗启华本以为他罗家军能在其中大显身手,却没承想直到最后就连他和罗忠敏都弄不清楚前因后果。
到最后一切安排妥当,罗启华和罗忠敏面面相觑,发觉自己竟然连记忆都无比模糊。二人沉默半晌,最后只得叹息承认——花容他们使的是神仙手段,绝非池中物啊……
是以即便罗启华他如今贵为徕懿帝,他也是不敢在花容他们面前自抬身份的,就更不要说对着更加神秘强大的花九戚会如何。
罗启华并不是第一次见花九戚,虽然已经平静接受了他“起死回生”的事实,但还是为花九戚的样貌感到惊讶。
按说花九戚和花容为父子,花容又与罗忠敏差不多大。所以花九戚这人应该是同他年纪相仿的,而罗启华如今两鬓都生出了白发,花九戚却看起来如同青年。
只看这样貌,谁能想得出面前这人竟然是二十年前在大陆上兴风作浪又经历九死一生之劫的花九戚?
罗启华不由得心里暗叹。
花九戚倒不知罗启华心思,只问他:“你如今心愿已成,又做何感想。”
罗启华苦笑一声:“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只瞧罗家父子二人便知,身为帝皇家不过是听起来风光,暗地里却不知如何煎熬。
自称帝以来的养尊处优并没有在二人身上留下尊荣富贵的痕迹,他们现在所有的,不过是皇家威仪和无尽疲惫罢了。
也该当如此——不论大昭现在如何河清海晏,也掩埋不过这片土地这方人民早已被乌颜朱暗地里糟蹋得伤痕累累,一时难得恢复如初。
常言道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罗启华读了一辈子书治了一辈子国,然而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直到坐上这至高无上的位置他才能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却并不是他想要深究的含义。
作君王难,作明君更难。
何况罗启华心怀天下,是想当一位当世明君,那就更难上加难。
然而罗启华的的确确是甘之如饴的。
正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花九戚不是个爱往自己身上揽麻烦的人,他一潇洒恣意又独来独往的江湖浪子,没得罗家人自小熏陶培养出来的帝王将相的博大胸怀,听闻罗启华如此慨叹,他心里只有唏嘘:“又是何苦呢?”
现在这座宅子里其实不止有花九戚如此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