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惊风被他说得语塞,沉默一阵,手上挣了挣:“你全程都要这么牵着我吗?”
林谙荡了荡胳膊,语气比他还委屈:“不然呢?你以为我愿意?还是你想来个从无到有华丽现身?”
“不是……我就是觉得有点别扭。两大男人,十指相扣算个怎么回事儿?”
“别扭?没办法。忍着。”
“……”
陆惊风表示严重怀疑,其实只要稍微挨着点就行了吧!有哪个法术需要十指相扣这么深入的?双修吗?臭小子真的不是纯粹给我找不自在?但即使满腹牢骚,当着黑煞神的面儿和眼下的情况,佛系组长还是咬着牙,选择把龟派忍术修炼到底。
“先生打进来之后就枯坐到现在,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不发一语,莫非是想让贫道猜上一猜?”
话音刚落,手边香炉里三支为一柱的檀香正好落下半截灰,谢昌九捋着黑白掺杂的长胡须,拈起桌上的三枚铜钱随意一丢,掷在光可鉴人的铜盘里发出清脆的叮当声,连掷六次。
“此为六爻占卜之术。”谢昌九双手交握,文绉绉解起卦,“六十四卦中有六亲,官鬼、父母、兄弟、子孙、夫妻……”
说到夫妻的时候,那位中年男子下意识眨了眨眼,一抹隐晦的难堪一闪即逝,随即又迅速地粉饰太平。然而只这眨眼的小小动作,已经足够让老于观察的人捕捉到蛛丝马迹。
谢道长立马找到了抓手,看着铜盘里的三枚铜钱沉吟半晌,有的放矢:“从卦象上看,先生的问题似乎出在夫妻关系不和谐上?”
男人虎躯一震,猛然抬头,震惊的目光里满是不可思议:“大师怎么知道的?就那几个古董铜钱测出来的吗?”
谢昌九微笑不语。
“看来我爱人说得果然不错,大师是有真本事的人。”男人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水,露出手腕上一块璀璨的积家名表,“说来惭愧,刚才我不说话,本意就是想摸个底,还希望大师不要介意,这年头骗子太多,我实在是被坑怕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先生处世保守,谨慎细致,此乃不可多得的长处。”谢昌九抖抖衣袍,谦卑有礼,“大师不敢当,唤我道长即可。”
“谢道长……”男人抓耳挠腮,支支吾吾,揪着手帕疯狂擦汗,“我这病啊,好多年了,时好时坏,什么法子都试过,西医中药、民间偏方,回回就只能顶一段时间。我爱人撒泼打滚,非让我到您这儿来碰碰运气……”
话未尽,谢昌九伸手拦住,抛出一个你懂我懂大家都懂的暧昧眼神,抚慰道:“贫道明白,贫道也是男人。”
他从宽大的道袍袖子里掏出一叠明黄的符纸,现场沾了朱砂,挥毫画咒,一连十数张,大气磅礴一蹴而就,画完吹了吹,晾干后将符纸全都叠成三角形状,递给男人。
“这是……”男人如获至宝,神情激动。
谢道长拍拍他的手,神秘地附在他耳边:“回去把符烧了,以温开水送服,一日一顿,服用期间不可沾染荤腥,不得饮酒抽烟,不可罔泄真元。一周后见效,保管夜间龙精虎猛、润物有声、比翼双飞,耐力堪比我国男足。”
一旁偷听的林谙满脸懵逼:“跟男足什么关系?”
陆惊风瞥了一眼纯洁无邪的小朋友,轻轻一哂:“哦,全场九十分钟,就是憋着不射。”
第35章 第 35 章
谢昌九的一天平淡无奇, 上半日布坛讲道忽悠观里的小道士,下半日“悬壶济世”忽悠没病找病的香油财主,早起打个太极,中午打个盹儿,没事就画画符逗逗鸟儿。修道修了一辈子,深知得道飞升纯属扯淡,得过且过, 术法上没啥天赋,教义上浅尝辄止,也就在晚年靠着唯一擅长的风水推算之术修到点清平安乐。
他四十岁的时候离了婚, 摊上个不成器的儿子,目前在做终身投资简称卖保险,成天混个保底工资不思进取,手头拮据还挥霍无度, 别说买车买房,连女朋友都谈不起一个, 每个月要靠他接济才能勉强过上人模狗样、光鲜亮丽的日子。
网上说了,这叫啃老族,得严肃批评。
但谢昌九就这一个宝贝儿子,打不得骂不得, 情愿被啃。
又到了月底,他掏出手机,打开网上银行,把今天下午赚的那大几万块钱全数转进儿子卡里, 完成月度任务后长吁一口气,抄起手踱着步子往道观深处走。
一直行至东南角的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槐树,槐树下有一间不起眼的小屋,他在门口停下,整理整理衣冠,伸长了脖子朝里张望,然而这个动作本身就是徒劳的。
这间砖瓦平房整个儿黑幢幢的,只一门一窗,太阳还没落山就全都闭得紧紧的,为了防止人偷窥,窗玻璃上还涂了层黑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面的住户罹患什么见不得日光的恶疾。
这屋的前身原本是一处人迹罕至的简陋柴房,夏暖冬凉,没条件住人,但半个月前那位客人非看中了这房的地理条件,硬说是聚福生财之地,不顾劝阻,自掏腰包修葺改造了一番住了进去,自此闭门不出。
谢昌九挺纳闷儿,他好歹也算风水界叫得出名号的大师,左掐右算就只能算出这地界实乃聚阴养邪一大宝地,跟“福”字相去甚远……大概还是他才疏学浅欠缺点火候吧。
“先生,贫道来了。”他下颚收紧,拢着手朗声道。
吱呀一声轻响,涂了黑漆的门打开一条细缝。
谢昌九盯着那条细缝,显得有些迟疑,踌躇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走了过去,贴着门低声汇报:“您吩咐的事我都给办好了。”
里面没动静,但谢昌九能感觉到一束令人发怵的目光从门后的阴影里射出来,直直地落在自己面上。大半辈子培养出的直觉拉响警报,他全身的汗毛连根竖起,警觉地后退一步,上半身下意识微微后倾:“不过,先生能不能告诉贫道一声,您给我的那张叠起来的符,上面画的是什么咒?”
黑黢黢的门缝里撩过一阵阴风,他的问话石沉大海,候了半天没等来一声回应。
沉寂良久后,谢昌九松树皮一般的褶子脸皱到一处,仍然不甘心地唤了一声:“李先生?”
虽然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天经地义,何况也不是什么奸淫掳掠杀人放火的穷凶极恶之事,不过是平时派符时做点无伤大雅的小动作,但谢昌九这心里终究有点不踏实,这不踏实源于吩咐他做事的那人行为诡谲,还源于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蒙在鼓里的憋闷。
“不该你知晓的勿要打听。”
屋里的人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虚浮,音色虽然沙哑但听得出来是因为太久没说话有点刮嗓子,分明是个年轻人,但说起话来所采用的措辞,却比他这个六十岁老头子还要装腔作势。
这细微的不和谐之处令谢昌九联想起第一天见到这位找上门来的金主时,他那古怪的形象。半夜三更,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穿着一身蓝白条纹病号服,面色苍白神神叨叨,忽而狂喜忽而落泪,要不是他口齿清晰逻辑缜密,没的让人怀疑是从疯人院里落跑出来的病患。
算了算了,人是个怪胎,但钱多啊,睁只眼闭只眼把事办妥就行了。谢昌九站得久了,膝盖有点酸,转身欲走。
“慢着。”这时,一只白得不见血色的手忽然从门缝里伸了出来,把门缓缓扒开,“你好像带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什么不速……”他皱拢两道长眉,从一点点打开变宽的缝隙里窥见那张之前见过的脸,尾音戛然而止。
像是见到了什么异常惊悚的景象,他倏然骇异地瞪大了双眼,张口结舌,满是沟壑的松垮面皮因为夸张的表情都被绷紧了,面色变得铁青,舌桥不下的样子像是被人捏住了喉咙,“你你你……”
事实是,下一秒他真的被那只陡然出击的手掐住了脖子。
“没用的废物,你暴露了我的行踪。”手的主人心情很不愉悦,从他快速收拢的五指,以及谢昌九涨成猪肝色的面色可以窥见一二。
谢老道被那张恐怖的脸惊骇得无以复加,差点心脏病发猝死当场,等他因为缺氧反应过来,哆嗦着枯瘦的手去掰那人的手指时,却已经太迟了。因为剧烈的恐惧,他全身瘫软,根本无法调动起自己的身体。
苦心孤诣扮演出来的仙风道骨刹那间荡然无存,他蹬着小腿摩擦起地面,很不体面地呜咽起来。
今日早起忘了给自己算上一卦。
当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喉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响时,他贫瘠的意识中划过这么一句马后炮的屁话。
还差一步即将命丧黄泉,认命之际,谢昌九的眼角余光里,破空飞来一道明黄色残影。还没等他看清是什么东西,人就被狠狠扔了出去,老胳膊老腿砸在门前那棵槐树粗壮的树干上,五脏六腑集体一震,七上八下,几乎从嘴里齐齐呕出。
“哎呦……”他趴在地上,扶着腰,颤抖地悲鸣一声。
惶惑地抬头一看,五步远的地方,两位挺拔的年轻人不知道何时何地冒出来,挡在他跟前。
穿风衣的那个俊美有余,但黑面冷情,盛气凌人,一看就不是个不好相与的。谢昌九心下毫不犹豫对他打了个叉,连忙朝另一位气场柔和一点的伸出手,再一细看那位的面相,典型外热内冷的笑面虎,又赶紧一个转圜缩回手,挣扎着自己扶着树干爬坐起来,气喘吁吁的抚着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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