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不会给他重新做人的机会的。”陆惊风瞥了他一眼,后者捂着胸口,皱起苍白的脸,一副奄奄一息勉力支撑的模样,确实像是命不久矣,可能不用陆惊风动手,他自己就会把自己给折腾挂了。
陈启星似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放心,不会这么快挂的,再怎么虚弱,拖你个两天两夜不成问题。”
我一点都不想对着你这张瘦得脱相的脸两天两夜。
陆惊风摒除杂念,咬破手指闭上眼,将指血涂抹在眼皮上,一条血杠迅速跨越鼻梁,横亘在双眼之间,架起天眼之桥。
他用心感受起这个幻境里的“气”。
所有法术构建的幻境里,都有气穴,气穴所在便是本源即幻境生门所在。“气”本就虚无缥缈,想要感受到它的踪迹,前提是本源必须在相对较近的位置,远了则鞭长莫及,同时感应者也必须得有相应的能力,法力低微者,本源在咫尺之处照样失之交臂。
黑暗里,一缕缕金色的丝线从地底飘飘然冒出,那便是具象化的“气”,所有的“气”方向一致,慢慢涌向身后。
那是陈启星所在的方位。
看来陈启星没骗他,这位天才真的动用魂力把自身作为了幻境生门。
陆惊风又忍不住暗暗咒骂一句,继续放出神识,缓缓往前探索。
这个幻境,融合了摆阵者与入阵者双方的记忆,多此一举恐怕是陈启星的个人特色,他原本的初衷是想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一个同类,寻个知己在最后时刻分享他短暂的一生,没成想陆惊风不配合,还海扁了他一顿。
但就是这多此一举,给陆惊风预设了一丝末路尽头的转机。
大学时期的陆惊风依旧喜欢用温和的方式拒人于千里之外,他用老掉牙的理由谢绝了同学邀请之后,一个人往兼职的咖啡店走。
背后似乎有人喊了他一声。
他停下脚步,却没第一时间回头。师父跟他说过,走夜路的时候有人喊你千万别轻易回头,万一遇上作祟的恶灵,一回头,另一侧肩上的魂灯就被吹灭了。他等着喊他的人自己走上前。
但迟迟没人主动赶上来。
大概是自己听错了。
于是他抬脚继续往前走,在路口转进深长的小巷,巷子里的路灯坏了,这会儿漆黑一片,巷口匍匐着一只老花猫,正慵懒地舔着身上粗糙的毛,年轻的陆惊风匆匆走过,花猫突然竖起脑袋,睁开了墨绿幽亮的眼睛。
一分钟后,那位面容姣好、身形修长的青年,就在深巷中悄无声息地化作一缕看不见的青烟,融进黑暗,渺渺无所踪。
坏掉的路灯亮了,天上飘起针尖般的蒙蒙细雨。
第98章 第 98 章
杀不杀陈启星?
有那么一瞬间, 午暝乃至更多人的脸庞在眼前无声默片般播放。陆惊风是真的起了杀心,一个明知不可为偏要为的帮凶,隐形刽子手,死不足惜,此时此地送他归西,天知地知我知再无他人知,杀之泄愤有如踩死一只脚边的蝼蚁, 脱了身的同时,还为民除害,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陆惊风轻声念出这四个字, 怔住,后背陡然激起一层冷汗。
看呐,一念入魔就是这么简单。
相较于反思,人总能更娴熟地给自己找出千万种借口将私心与邪念合理化, 他们必须想方设法,不断原谅自己, 才能心安理得,否则他们的生活将难以为继。
陈启星在背后,似乎用气音轻轻笑了一下,促狭又奸诈, 他感受到了,那阵凛冽的杀意。他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他的臂膀已经打开一半,打算热情地敞开怀抱, 拥抱死亡,也拥抱陆惊风——这个一直活在虚假中的,最终还是逃不过本性不得不与他为伍的虚伪男人。
但他失策了。
当视野里几根游离茫然的金线游向校门口那个年轻时候的陆惊风时,陆惊风睁开眼,猛地从翻江倒海的满腹杀气中挣脱出来,险伶伶地堪破了这个幻境中隐藏着的陷阱。
陈启星的命,夺还是留,他选择了后者。
除此之外,他还得“自杀”。
这是别无选择的选择,也是唯一的出路。
他领悟到,杀了陈启星是正中对方下怀,这看似最简单的方法实则是一道考验人性的送命题,陈启星早就预设了答案:不杀,他会在短时间内被困住,这个短时间的弹性很大,几个小时到几年不等,只需达到拖延时间的目的;杀,陈启星一死,幻境就会彻底关闭,陆惊风会跟着他一起死,生性决绝的人都喜欢的,玉石俱焚的路子。
陈启星可能做梦也想不到,陆惊风居然真的会对他自己下手,虽然这个“自己”只是记忆里的一部分,但当他活生生地展现在眼前时,眼见即为实,这对任何人都是一个坎儿:潜意识里明白他是假的是一回事,真要下手又是另一回事。
没人忍心杀死自己,除非他本就抱有必死的决心。
陈启星这时候总算意识到,陆惊风跟他不是一国人,一心向生的人与一心向死的人,降落到地上,永远不会落在同一个圆圈里。
……
陆惊风醒来的时候,孤零零地躺在一间空旷昏暗的墓室里,视野混沌,头痛欲裂,他像是死而复生,吐气的同时呻吟出声,肋骨抽疼。
他半闭着眼睛摇头,试图让自己尽快清醒,头发上附着的石灰与碎石渣纷纷掉落,尘土呛进喉咙,惹得他激烈地咳嗽起来。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扫开睫毛上厚重的灰,手上顿时传来粘腻潮湿的触感。这触感很不妙,他第一时间联想到某种代表着生命力流逝的液体,他摸索全身,发现自己完好无损,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明显的外伤。
这没能让他放松,相反,他越发胆寒,面色阴沉。
不难推测,他手上的血,要么是茅楹的,要么是……
只是稍稍想起那个名字,一阵难言的心悸与恐慌烈火燎原般蔓延开。墙壁阴冷潮湿,陆惊风撑着站起身,刚想掏出对讲机紧急联系失散的队友,一声愤怒的咆哮平地炸开,响彻云霄,强有力地穿透耳膜!整座地宫随之震了三震,震得陆惊风脚下不稳差点又跌坐回去,头顶的碎石瓦砾下雨般飘洒飞扬,完美解释了他醒来时灰头土脸的狼狈拜何所赐。
这震撼的音效,绝对不是人的音量所能达到的。陆惊风仔细回想,记忆拨开云雾,这声怒极的咆哮无限趋近于变了形的低沉龙吟。
林谙的冥龙。
陆惊风心里一突,脸色由阴沉转向铁青。
……
“你先走。”
血水起于一条贯穿肩膀的狰狞伤口,顺着手臂到达指尖,在颤抖的指腹累积到足够的重量,滴滴答答打在古老厚重的石板上,和着尘埃聚成泥泞的水汪。
肩胛骨碎裂会带来什么样的疼痛?茅楹想象不出。她受过的最严重的伤是肋骨骨折,那种痛苦无法言喻,只能通过泪水和呻吟来发泄忍耐,但挡在面前的男人声音很稳,架势也很稳,专注地陷在不利的战局里,没看出半点落于下风的颓然与胆怯,他撑在那儿,给人一种只要他没倒下,他们就能活下去的信心。
“我不走。”茅楹听到自己否定的声音,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她从随行包里拿出止血镇痛的喷雾,往林谙那条深可见骨的伤口上喷。
林谙的脊背紧绷起来,脖颈的青筋暴突。
“疼吗?”茅楹迅速找到绷带,缠绕起来。
林谙摇头。
说不疼,那都是假的。
茅楹咬咬牙,简单包扎两道止了血就退了开,她知道此刻她就是个派不上用场的累赘,面前这种级别的战场不是她能轻易插手的。
那是两只旗鼓相当的野兽厮打拼杀的角斗场。
一边是林谙的冥龙大清,而另一边,则是阴兵符召出来的怪物。
怪物是只巨大无比的蜘蛛,却长着人的脑袋,目有双瞳,利齿长舌,往墙上一趴,阴寒的视线自下往上剜过来,冒着极度饥饿的绿光,红得渗血的嘴唇贴在青白的脸上,口红画上去的一般。
刚开始这个东西就匍匐在甬道上方,猛地落在林谙肩上便用长毛的前脚划开一道长口子,血流如注,要不是林谙反应及时躲得快,那道口子可能就直接落在他的脖子上,当场一命呜呼。
大清全场都被压着打。
人面蜘蛛仿佛就是这种软体动物的克星,仰仗于八条腿的优势,它的行动极为敏捷迅猛,能轻而易举地避过攻击,战斗中原本速度快就足以致命,它还专挑对手防守最薄弱的七寸下手,大清一击不成,接二连三受挫,大为光火,咆哮跟怒吼此起彼伏。一次又一次落空中,它的速度竟也逐步跟了上来,张着血盆大口左腾右挪,与其周旋。
“不好,当心!”茅楹看得分明,那只大蜘蛛的腹部突然一阵异样的紧缩。
林谙掐诀的手一顿,大清随之身形骤停。
就是这一息之间,人面蜘蛛的腹部喷出大量黑色的蛛丝,挂着墨绿色的黏液,迎头朝大清兜罩过去。
大清扭头撤身,避过了脑袋,却没避过尾巴,蛛丝落下去的刹那黑雾肆虐,空气中弥漫开一种腐臭糜烂的味道,那是大清的身体部位被溶解发出的气味。惊天动地的吼声爆发出来,冥龙遭受到史无前例的痛楚,它挣脱了林谙的控制,陷入疯狂,凭借本能暴戾地挥扫受伤的尾巴,整个甬道摇摇欲坠,几乎塌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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