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清冷寒夜里的一抹白,犹如此时悬挂在天际的一弯淡月,寂寞的让人心生疼痛。
无名许久未听见傅月影开口说话,还以为他已经睡着了。起身一看,见他正愣愣望着自己,眼里似有千言万语,却道不出一句,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对方。
夜风习习,刮过树叶沙沙作响,像刮在傅月影的心上,他的声音突然哽咽起来,“假若……我是说假若,我能早一点遇到你,又会怎样?”
无名低眸,“这世间没有假若。”
阒静的林中响起傅月影宣誓一般的话语,“总有一天,我会变成这世上最厉害的人,让你远离杀戮,不再双手沾满鲜血,不再被任何人欺负。”
无名轻笑一声,语气里说不出是嘲讽还是认真,“哪怕让你去杀很多人,你也愿意?”
“……”
归根到底,他们不是一路人。无名合上眼,却听傅月影道:“我愿意。”
翌日申时。
浩浩荡荡的人马在乾安城外五里亭等着无名。离去之前,他再一次将傅月影的穴道点住,并将他留在了客栈,独自一人赴约。
傅月影眼睁睁望着房顶,心中又急又气。都这个时候,沈香楼居然还没有回来!一个时辰之后,他的穴道终于解开,犹如一只离弦的箭一般,一跃而起,飞往城外。
此时,无名正举剑厮杀,素净的白衣上,血迹斑斑,残破不堪,看起来格外狰狞。长时间的打斗让他的体力消耗极快,加之这次几乎是大半个个江湖的门派倾巢而出,就算他箭术再高明,可毕竟是血肉之躯,又中毒在身,更何况刀剑无眼,负伤是无可避免的。
这些人不杀了他,绝不会罢休。
无名的目光越发清冽与寒冷,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趁躲闪之际,服下了七石膏。
他要与这些人同归于尽。
片刻之后,原本稍显迟缓的动作,恢复如常,这些人再难伤他分毫。
一直处于观望状态的向秀终于加入战局,招招直逼无名。两人缠斗到十余丈开外,向秀传音道:“快走!”
无名却丝毫没有要逃跑的意思。向秀虽刻意慢了半招,给他留足了抽身离开的机会,无奈,无名执意拼死奋战,只留下遗言般道一句:“我已服了七石膏……照顾好夏风荷。”向秀闻言,心中震惊不已,稍一走神,剑身便停不下来,刺向无名。忽地,无名被人推开,伴随一声痛呼,剑尖没入傅月影的胸口,鲜血喷涌而出。
向秀大惊,后退数丈。周围一干人皆未想到竟会有人来救无名,片刻愣怔间,无名已抱着身受重伤的傅月影,御风离开。
众人待要去追,向秀阻拦道:“穷寇莫追。他们既然已受了伤,定走不了多远。你们立即派人注意他们的动向,此事我们从长计议。”
“但失了这次机会,我们再想杀无名,简直难于上青天。”
向秀望着无名离开的方向,摇摇头,“他中了一步莲花的毒,却只服了一半解药。如今又服下七石膏……就算我们不杀他,他也活不久了。”
余晖从淡薄的云层里倾泻下来。傅月影抬起头,见无名的睫毛一根根仿佛沾染了金色的光芒,平素清冷的犹如月下寒潭的双眸竟有了一丝焦急与不安。他伸手勾住无名的脖子,顾不得嘴角的血渍,往他怀里蹭了蹭。一股淡淡的体香,温暖中带着些清冷,傅月影深吸几口,满足地闭了眼,“如果能这样死在你怀里,你是不是就能永远记住我了?”
无名心头一震,低眸道:“不会!所以你最好别死!”
“真是绝情啊!”傅月影轻叹一声,不断流出的血,似乎也在带走他的生命。“无名,我觉得冷……”
直至无人追来,无名方才停下,撕下衣摆为傅月影包扎住伤口,见鲜血已经湿透衣服,他的脸色很是难看,“为何要来挡这一剑?我原本可以很轻松地躲开。”
“当时心急,哪儿想那么多?”傅月影的面色越发苍白,咬住牙关,尽量不□□出来。
见他一头细密的汗珠,在落日下闪着点点的光,无名抬手拭去汗渍,柔声道:“疼就别忍着。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坚持一下。”
“去……哪里?”
无名抱起他,足尖轻点,飞往仙渡山方向。“莲生泉。那里的泉水能加快伤口愈合。”
缓带轻裘的白衣杀手在月下轻盈跳动,犹如蹁跹飞舞的白色蝴蝶,极快地隐入仙渡山的苍茫之中。
☆、第〇一七章 南有乔木
到了泉边,无名放下傅月影,让他把上衣脱了,在温泉里泡半个时辰,这样伤口能好得快一些。傅月影依靠着树干,勉强站定,手指刚触碰到伤口,便觉疼痛难忍。原本就因失血过多,煞白的脸在月光下,更是白的骇人。
“算了,别脱了。”无名迟疑片刻,横抱起他走进泉中。
两天之内,四次被他这样抱……傅月影觉得这伤受的很值。
温热的泉水湿透两人的衣服,加之又是彼此紧贴着,顿时各自尴尬起来。起初因伤口疼痛,傅月影无暇顾及其他。在泉水的浸润下,伤口极快地愈合着,痛感便逐渐消失,他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觉察到异样,无名低头了眼他的伤口,“如何,还是很疼?”
傅月影微微一动,倒吸一口气,“还是疼……”抱着无名的双手却愈发的紧了。
“那便再泡一会儿。”
“嗯。”傅月影狡黠一笑,温顺地点点头。“无名,你把面具摘了吧。这里又没有别人,成天带着,多不舒服。”说完便伸手去揭他的面具。
无名没有反对,任由傅月影的手指在脸上游走。“虽然你带着面具也好看,但这样更好看!”他将面具丢在岸边,叹道,“你真的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
自树叶间隙筛落的斑斑月光,流泻在泉中,使无名被泉中的热气濡湿的脸散发着朦胧的微光和无法言喻的魅惑。就在那一瞬间,傅月影在他的脸上看到一种孤傲的神圣感。
那种感觉令他感到窒息,仿佛他此时所说所做的一切,对无名都是一种不可原谅的亵渎……傅月影的头忽然痛了起来,他轻轻吐了口气,靠在无名起伏不定的胸口处。
许久,傅月影觉得他应该说些什么,来分散这种怪异的感觉,于是开口道:“无名,你有喜欢的人吗?”
无名没有说话。
“算了,你不说我也知道。”傅月影不想自找没趣,长叹了一声,“如此良辰美景,着实浪费了。”
“不然呢?”无名别开头,将呼吸放缓,手掌处传来炙热的体温,他的心绪竟因此起伏不定。
“不如我们来做点什么?”傅月影勾住他的脖子,出言蛊惑,“在这深山老林里……定然别有一番滋味。”
无名似乎全然不受影响,淡淡道:“看来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你,我都像吃了春|药一般。本公子从前可是不是这般的。”出其不意地,傅月影将无名往下一拉,唇瓣轻轻擦过他脖颈处凸起的喉结,令无名浑身一颤,松开了手。傅月影落入水中,呛了几口水,才复又被无名拧出水面。
发丝如黑瀑一般湿漉漉地缠绕在颈间,更衬的肤色白若凝脂。肩胛骨处盛着一洼温泉水,在月下发着粼粼的光。方才挣扎间,傅月影的衣衫已半褪,胸前风景一览无遗却不自知。出了水,傅月影如抓住救命稻草般往无名怀里钻,委屈至极,“你……你知不知道我喝了多少水!”
无名呆若木鸡,望着怀中如受惊的小鹿般的人,喉头微动。
傅月影伸出舌尖,隔着衣物扫过无名胸前的一颗凸起,令他如遭雷击,几乎站不住脚。接着他一把推开傅月影,飞身上岸消失在林中。
就这样走了?
傅月影满脸尴尬,低头望了望下身。被挑逗的人无动于衷,反倒是他自己先有了反应……他也不想的啊!可看到那张脸,就是控制不住……
意外的是,无名居然没有骂他。但假若他看到无名闪身离开时,下身如他一般,定会欣喜若狂。
等了许久,没见无名回来,傅月影倚着石壁睡着了。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身处何处。正茫然无措,身后一个充满笑意的声音响起,“你若再往前走一步,便是淹死在这浣花溪的第一千个人。”
傅月影大惊,回头一看,四周却又空无一人。仿佛刚才的那句话不过是他的幻觉,但他真真切切的听到了,确实有人在说话!
细看周围,心里更是一沉,顿觉脚趾头都在冒着凉气。他面前是一条波平如镜的河,河水几乎与地面齐平。在这个灰暗与雾气缭绕的地方,若不细看,几乎看不到这条河的存在。对岸立着数根方形的石柱,石柱上还画着他看不懂的符号,幽蓝的、渗着寒光,仿佛某种邪恶的咒语。两旁宽大的石墩上雕刻着石莲,莲心燃着鲜红的火焰。
凭借着对岸的火光,傅月影看到眼前的河里零零星星漂浮着一朵朵分辨不出颜色的莲花,诡异而妖艳。
傅月影转身往回走,却又听见那声音道:“既然都来了,还走甚么?不如留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