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裤子上拴着的绳子上选出一把钥匙打开铁门,一条幽暗的走廊出现在他们面前。他打开右手边的第一个门,里面是两张上下床,但只有两个下铺有被褥。前头空余的地方放了两张木桌子,但却只有一把椅子。张校工让季丹臣等人坐在其中一张床上,自己则靠着另一张床的铁床柱站着,显得背更驼了。
应朝阳四处嗅了嗅,跳上季丹臣的膝头,将头凑近季丹臣的耳朵悄声说:“这里有野猪精的味道。” 季丹臣微微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那张老头哆嗦着从裤子里摸出一包大前门,让给季丹臣和敖泽。敖泽摇摇头,季丹臣则接过一支,由张老头点上火,夹在了手指里。张老头深吸一口烟,待刺鼻的烟草味充斥了肺部,他才说:“警察同志,有什么问题你们问吧。”
“你也坐吧。” 季丹臣让张校工坐下,问道:“关于十七天前那对情侣被害案,你有什么可以告诉我们的吗?”
“警察同志,你们不知道吗?” 张校工有点诧异,但瞬间明白过来,苦笑道:“也是,那次问我的是两个小年轻。其实十七天前那对情侣,是我最先发现的。”
“哦?说说吧。” 季丹臣抖了抖烟灰道。
“嗨,还有啥子子好说的,该说的都说完了。” 张校工说:“也是活该我倒霉。那段日子,跟我轮班的同事忽然辞职,这里还没招到合适的人,我就得轮两个早班嘛……”
那天凌晨五点,张校工已经穿好了衣服,拿起大扫帚,一边骂那个辞职的怂蛋,一边走到了小树林里。
这时天已经朦朦胧胧有了一丁点亮意,但大体还是昏黑的。小树林里空无一人,连平常聒噪的鸟似乎也没有了声音,他便随便拿着扫把在地上到处划拉。反正早上扫干净的地面,到了下午照样又会堆起来落叶,这里是校园里最偏僻的角落,又有闹鬼的传言,除了想找浪漫和刺激的小情侣,没人随便过来。
慢悠悠晃到树林中心的位置时,他闻到了一阵血腥味——浓厚,刺鼻,咸腥。
有人曾经说,气味是保存记忆的最好载体,这话或许没说错。因为张校工的眼前立马浮现出一个图象,那是一个像西瓜一样摔碎了的脑袋,白色的脑浆从破壳处流出来。地上是一大滩血迹,那血迹那么多,连泥土都吸收不完。那死尸的两手摊开,像一只想要飞翔的鸟儿,但是她的眼睛里,却全部是对人世的控诉,愤怒与绝望。
张校工甩了甩脑袋,将陈年旧事甩走,安慰自己:“怎么说也是个树林子,里面有各种小动物,说不定是条死掉的蛇或者兔子,那今晚还能加餐了。” 可这臆想没持续几秒就熄灭了,因为他转过一棵大树,很快就看到了面前那极端怪异和恐怖的一幕——
一对奇怪的人形生物扭曲地躺在地上,说他们是人形生物,是因为他们周身的皮都不见了,只有血色的皮肉露在外面,坑坑洼洼,格外丑陋。两具躯体都少了一只腿,却被摆成了两手朝天的姿势,仿佛是他们自己把身上的皮像一件衣服一样脱了下来……
“啊啊啊啊啊!” 张校工吓得倒在了地上,一时间腿软站不起来,硬是双手双脚同时往后蹭,一点点蹭到了树林的边缘,这才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赶紧跑回宿舍找到同事,又缓了一整天,才能够开口回答警察问题。
“那天以后,我就死也不轮早班了。” 张校工咧开嘴,露出两颗豁牙,苦笑道。
“你认识一个叫做朱大黑的人吗?” 季丹臣忽然问道。
“就是那个龟儿,不声不响地辞职了,害得老子轮两次早班,要不然看到尸体的哪里会是我撒?” 张校工把烟头丢在地上,用脚碾灭,狠狠地说。
“听说他走前的两天,这里的大门忽然开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还有那个关于校工宿舍闹鬼的传言又是什么?” 季丹臣问。
张校工听到这个,脸一下就白了,也没刚才恶狠狠的气势了,讪笑了两声说:“警察同志,这都是迷信,你们还信这个啊?”
“问你你就回答,别打太极。” 季丹臣黑着脸道,他理着板寸头,一对浓眉,看上去倒还真有点像凶神恶煞的阎王。
“那……那我们能不能到外面去说,在这里面讲,不吉利撒……” 张校工唯唯诺诺地说。
“行,你带路。” 季丹臣这次很好说话,直接站起身来,坐在一旁的敖泽、海因里希还有应朝阳也跟着站了起来。
他们从员工宿舍往北走,很快走到了校墙根旁,外面是车水马龙的马路,阴森的气氛一扫而空。
“我真的是个倒霉的人。” 张校工失魂落魄地说:“家里嘛婆娘跟人跑了,父母又是五保户,残疾。娃娃放在老家给他们带,只能靠我在S市这么点工资。这个关于校工宿舍的传闻其实都是扯淡,是那些无聊的大学生看到我们楼上那两层的窗户被锁了,大门也总是不开才乱编的。”
“但是他们扯淡嘛,也不是没根据。十八年前,这里是女生宿舍,我呢,刚刚来这里工作,也负责扫那一片的地。结果有一天,一个女生从楼顶跳下来自杀了。本来四楼也不算高,但是她没运气,后脑壳着地,那个脑浆子啊流了一地。她的尸体还是我负责清扫的。
“那件事以后,很多女生反应宿舍里总是能听见一些怪声音,什么哭声啊,叫声啊之类的,我觉得也是她们自己瞎想出来的。不过那时候闹得很大,很多女学生签名一定要搬出去,学校没办法,第二年新宿舍建好就让她们都搬走了,这个宿舍也就废了,大门也是从那个时候锁上的。五年前,学校换了新的校长,觉得这里明明没什么问题,就把楼开放起来做校工宿舍了。因为我们人少,分散着住也才住了两层,所以学校也就懒得开大门,我们一直从侧门出入,跟什么闹鬼根本没关系。”
“你在撒谎!” 季丹臣讲。
第18章 红字
“你啥子意思哦?” 张校工明显被季丹臣给吓到了。
“如果你真的觉得和诅咒没关系,为什么不敢在那栋楼里说?” 季丹臣道:“除非你相信在楼里说出来,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没,没有,哪里可能有那种事。” 张校工赶紧否认,但他的眼睛却不自觉地往左下角瞟。
“我们是在查案,你如果不配合,那就是妨碍公务的罪名。” 季丹臣黑着脸威吓道:“很有可能会被抓起来。”
“警察同志,话不能乱讲啊。” 张校工连忙说:“你们让我做啥子我就做啥子,我还能怎么样配合啊?我,我就是不想让你们觉得我迷信嘛。这一下子死了三个人了,谁知道那个女鬼的诅咒是不是真的啊?”
“你所谓的女鬼,是否就是十八年前跳楼身亡的那个女生?你能告诉我们她跳楼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吗?” 敖泽配合着季丹臣扮演红脸,缓声道:“你放宽心。只要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们,我便保证,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在你身上。” 他眉目舒朗,刻意温和下来时,便如同山间的清风明月一般,有股说不清的宁静致远,说出的话也自然便让人更相信那么几分。
张老头犹豫了片刻,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烟盒,这次没有再递烟给别人,而是径直点了一根塞进嘴里,深吸了两口,才说:“唉,都是些旧的掉渣的事情了。有时候,我宁愿一辈子也记不起这种事情。”
“那个跳楼的女生我以前就有印象,她叫徐妙妙,长得特别好看,皮肤特别白,眉毛弯弯的,眼睛又大又水灵。唉,我也说不清,反正就是走在路上大家都会多看她几眼的那种人。”
张老头在烟雾缭绕中回顾往事。“她那时候还有个男朋友,两个人关系很好,男孩总送女孩到宿舍楼底下,两个人总是腻歪十几分钟才舍得离开,好像今天过了就没明天一样。”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徐妙妙回来得就越来越晚,那男孩也出现的少了,两个人都很忙的样子,我有一次打扫卫生还看到他们好像吵架了,徐妙妙蹲在地上哭呢。不过我们打扫卫生的,也不好管大学生的事,我就远远看个热闹完了。”
“反正后来有两三个月的时间,我就没见过徐妙妙笑。那时候我和管女生宿舍的李红菊熟,她跟我说徐妙妙有三次都是11点后回寝室的,问她去干什么也不说,也不知道是不是不检点,去外面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还说不至于吧,她有男朋友呢。”
“反正后来好像是又查出她男朋友到过寝室,她还用过什么电器,她的10分宿舍分全部扣完,成了整个女生宿舍第一个被强制退宿的学生。她找李红菊求情,李红菊也没答应,那天下午她就自杀了。”
“她死之前站在窗户边,对窗外大叫‘我诅咒你们,我诅咒你们所有人!’然后就背对着窗户,伸开双手,像一只鸟一样跳下来了。” 张校工打了个寒颤,那充满绝望和怨怼的呼喊似乎又出现在他的耳边,日以继夜,缭绕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