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最后一步，姜巽离收好笔墨，从驾驶座旁边的储物盒里翻出那只法器眼镜，递到蒋芃手里。
“那家伙以忧虑为食，一会儿，你记得，要不停地去想能让你忧虑的事情，越深的忧虑越好。”姜巽离道。
蒋芃点了点头，默默接过眼镜。
姜巽离看着蒋芃淡然的神色，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起身下车。他围着轿车绕了一圈，检查了四道车门，这才慢慢走远，把自己藏在那排杨树后面，并努力收束灵气。
蒋芃在汽车后座坐直身体，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戴上眼镜，盯着车内后视镜的边框，开始努力想一些能够让自己忧虑的事情。
比如，华夏的环境，其实对两个男人在一起的事，是有些不友好的。
——但他不在乎。
比如，姜巽离也许并不喜欢他。
——但就在不久之前，他已经说了他是喜欢的。
蒋芃实在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可忧虑的。
他抬起手，将掌心摊开在自己眼前，观察那道充满了诡异美感的红色符阵。
朱砂附在皮肤上，宛如一道血痕。
姜巽离的工作，实在是太危险了。蒋芃想。
他不可抑制地回想起那场发生在他眼前的交通事故，回想起那个被刺伤、却苍白着脸冲他露出笑容的大男孩，回想起姜巽离疼得满头虚汗却依旧坚持雕刻符箓的身影。
太危险了。
每一次处理事件，那孩子都可能会受伤，甚至……
会死。
蒋芃猛地闭上眼睛，又睁开，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不行，他不能让姜巽离一个人在外面，他必须找到他，保护他！
这样想着，蒋芃伸手去拉车门，却发现竟然无法从内部打开。他扳动门锁，但无论怎么做，他都开不了门。他又试了试另一边的车门，依旧打不开。蒋芃心里的忧虑越发凝重，他开始低声怒吼，拍打着车窗，试图呼唤姜巽离回来。
忽地，透过眼镜的边缘，他看到一股黑色的气流，从车内后视镜的方向向他涌来，试图钻入他的口鼻。
对，他必须把手里的符贴到镜子上。
蒋芃回过身，从前排座椅的夹缝中倾身向前，伸手去够后视镜。
一不小心，他的视线扫过镜面，看到了镜子中的景象——镜子里竟然不是他自己，而是姜巽离。
姜巽离双眼通红，透过镜子死死盯着他，两道血泪蜿蜒而下。姜巽离的口鼻中也缓缓溢出黑血，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强撑着气息，断断续续地嗫嚅着：
“我要……死……了……”
蒋芃捏着符纸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你……救不……了……我……”镜子中的姜巽离低声说着。
周遭被一团浓郁的黑气遮盖，蒋芃甚至已经看不到车内的样子。他的眼中，现在只有那面小小的镜子，镜子里，是姜巽离重伤濒死的画面。
“不……不能死。”他喃喃道。
“你陪我……一起死……好不好？”镜中人问。
蒋芃盯着镜面，视线完全无法拔开。
“陪我死，好不好？”镜中人催促着。
蒋芃颤抖着嘴唇，缓缓张口。
忽然，一道清音落入蒋芃耳中，犹如雷霆万钧：
“用符！”
蒋芃猛地一闭眼，凭着记忆中的位置，将手里的符纸贴上车内的镜子。
充满车厢的黑气瞬间开始狂暴，试图冲出这片狭小的空间，却找不到一丝缝隙。它尖啸一声，转回头，企图附身在蒋芃身上，却没想到这人似乎被什么东西封住了，完全无法接纳它。
不过短短一秒的功夫，车内的符阵被触动，四张明光符同时激发，将狭窄的车厢映照成一片炽白！
蒋芃紧紧闭着眼睛，但眼镜的存在让他也感受到了那片亮光。
这时，他的耳中响起一阵惨叫，似乎是姜巽离的声音，却隐隐约约听不清楚。
蒋芃心里一阵焦灼，顾不得姜巽离的叮嘱，立刻睁眼看向车窗外。却不想，他竟然看到了一幅他从未想过的画面。
一只形容极为可怖的女鬼，在距离他不过尺许的近处，眼看着被一片金光撕裂，碎片须臾间湮灭，再也找不到一丁点踪迹。
光芒散去，蒋芃这才能看到车窗外的景象。
姜巽离正从远处向他跑来。
蒋芃立刻去扳车门把手，却还是打不开门，急得满头大汗。
姜巽离伸手帮蒋芃拉开车门，笑道：“怕你被情绪影响，自作主张跑出来，我落了儿童锁……”
话音未落，他就猛地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蒋芃赤脚踩在砖石地面上，紧紧抱着姜巽离，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唯有此刻两人心口紧紧相贴，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和呼吸，他才能稍许安心。
他微微低头，用脸颊贴着姜巽离的耳朵，缓缓开口，声音沙哑：
“小离，不许离开我。”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姜小疯抢了作者的键盘！
姜小疯：此处应有车[哔——]！
作者：我不会同意的！把键盘还给我！！
蒋画家：小离，听话。
姜小疯：嘤嘤嘤！
第44章 孤鬼舞镜（八）
等到蒋芃的情绪稳定了些，姜巽离这才轻轻推开他。
“好啦，没事儿了。”姜巽离笑道，“赶紧进车里把衣服穿上。”
蒋芃抓着姜巽离的胳膊，不想松手。
姜巽离觉得这样的蒋芃也挺有趣，便半推着他，两人一起回到汽车后座。姜巽离从置物盒里抽出湿纸巾，帮蒋芃擦净手心的符箓，又去擦他的胸口。
这时蒋芃才注意到，他心口的红色符箓被蹭乱了。想到刚才在车门外的拥抱，他回头去看姜巽离的衣襟。
姜巽离天蓝色的汗衫上，蹭了一团殷红，混合成了阴暗的紫色，看起来仿佛一片血迹。
蒋芃猛地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捕捉到蒋芃的神色，姜巽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前襟，郁闷道：“啊！又得洗衣服了！这玩意儿难洗得很……”
“小离。”蒋芃忽然问，“你的工作，一直这么危险吗？”
姜巽离闻言一愣：“危险吗？没有吧……能直接伤人的厉鬼很少的，鬼的法术和附身之类，又对我没什么威胁。”
说完，他忽然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奇怪的“哼”，有些像自嘲，又有些像叹气。“倒是你，天天跟着我，追在鬼怪屁股后面跑来跑去，你才是有危险的那个。”
蒋芃垂眼看着姜巽离，见他的指尖沾染了几缕猩红，又觉得一阵心惊肉跳。于是蒋芃抬手握住姜巽离正帮他擦符线的手，抢过他手里的湿纸巾。
“我自己来。”
他说着，用纸巾帮姜巽离擦掉他指尖沾染的猩红，这才埋头给自己擦身。
姜巽离伸手将车里贴着的那些符箓摘下来，从包里翻出打火机，准备烧掉。
“等等！你就用手拿着它们烧？”
蒋芃慌忙夺过姜巽离手里的符纸和打火机，语气有些急躁：“你会烫到自己的！”
姜巽离看着被蒋芃夺走的东西，目瞪口呆：“……你怎么了？”
“什么？”蒋芃不解。
姜巽离一把抓住蒋芃的手腕，驱使灵力在他的体内转了一圈，却并没有发现残存的鬼气之类。那只厉鬼的确被抹杀得干干净净，但蒋芃的不正常却也明明白白。
他不由得皱了眉，抬手覆上蒋芃的额头。
“怎么了？”蒋芃问。
姜巽离紧紧盯着蒋芃的双眼，满脸严肃地问：“你刚才，忧虑的是什么？”
蒋芃沉默半晌，悠长地呼出一口气。他抬起手按了按眉心，却没有回答，而是说：“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家。”
“你这样不行。”
姜巽离拦住蒋芃，皱眉道：“你的情绪还没调整好，这样很危险，我可不想明天一早看到有警察围在你家楼下。告诉我，你刚才在忧虑什么？和我有关？说出来，我可以帮你解决它。”
蒋芃还是不肯答话。
姜巽离“啧”了一声，反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怒道：“我为什么要让你当这个诱饵！我真是疯了！”
蒋芃吓了一跳，拉住姜巽离的手腕，道：“怪我，我不小心看了镜子。”
“对，怪你。”
姜巽离抬起眼睛盯着蒋芃：“所以你必须告诉我你刚才忧虑的是什么！”
看着姜巽离无比认真的神色，蒋芃知道自己不说出点东西来，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只能叹了口气，道：“我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姜巽离有些疑惑，他有什么可被担心的？
“全部。”蒋芃道，“所有关于你的事。”
姜巽离无语，这算是个什么回答？
他又追问了几句，蒋芃却完全说不出个所以然。
蒋芃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从刚才起，他的心口就一直堵着一股极为剧烈的恐慌感，挥之不去，如同梦魇一般，死死缠着他。
然而，他却连自己到底在担心什么都说不清。
汽车后座上的两人，在黑暗中沉默了许久，姜巽离这才有些丧气地说：“好吧，回家休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