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刚停下，涂攸突然感觉坐在副驾的臧十一凑了过来。
臧十一贴得很近，他们俩之间的距离跟上次在小柴犬家时差不多。羽毛般的呼吸落在涂攸耳侧，他甚至能从余光看见臧十一纤长的睫毛。
“你搞什么呢？”有点遭不住，涂攸小心翼翼地别过头去看臧十一。
臧十一很专注地盯着他，和上次为了寻觅柴崇气息时公事公办的冷漠完全不同，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带了一点探询、几分深沉，还有其他涂攸不太懂的东西。
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瞪着眼睛盯回去。
“奇怪。”就这么脸贴脸地对视了几十秒，臧十一疑惑道，“你怎么还不晕？”
第62章
最后，在离家五公里远的地方, 涂攸毫不留情地把臧十一直接踹下了车。
“住着我的房子！刷着我的卡！”他愤怒地丢下几句话, 气得声音都在抖, “你就不能有点该有的自觉？！”
世界上还有他这么憋屈，好吃好喝伺候着员工还得被对方看笑话的老板吗！
有本事别坐他的车, 自己走回去！
“......”臧十一就看着涂攸的路虎在堵车大军里艰难地一点点儿挪动, 半天前进不了几米。而他插着兜在路边悠闲地踱步，不时还停下来站一会儿以免超过涂攸太多。
“上来！”十分钟后，被超过好几次的涂攸忍不住了，凶巴巴地摇下车窗。
臧十一耸了耸肩, 乖乖地坐回来。
结果没多久，涂攸发现旁边这位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大爷居然在笑。
臧十一平时一直板着张脸，明明兜比脸干净还要摆出一副全天下都欠他钱的模样。偶尔太阳打西边出来黎七从浪子变成宜室宜家的狐狸精大王一顿只吃一块小馒头时他能赏脸勾勾嘴角, 除此之外, 涂攸就没见过臧十一的笑模样儿。
而现在，臧十一露出的是那种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忍俊不禁，可以称得上十分生动活泼的笑容。
虽然仗着五官长得好, 这种笑乍一看还挺养眼, 但这表情跟臧十一太不配了，涂攸不由多看了两眼：“你没事吧？”
该不会是被赶下车伤害了自尊心，一时气傻了？
这么想着，他看了看笑容愈发明显的臧十一, 很没有底气地伸手去拍对方的腿：“和你说话呢！”
“啊？”回过神来，臧十一噙着笑顺势拍了拍涂攸的手背, “没有，就是觉得你怎么这么好哄。”
涂攸：“？？？”
难道他才是被气傻的那一个？
还是臧十一对哄人和气人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奇妙理解？
“真的。”好久都没有遇到过这么有意思的事儿，臧十一有点收不住脸上的笑，被涂攸恶狠狠地瞪了两三次才稍稍敛了笑意，“现在还生气吗？”
涂攸心说这不是废话！他不但生气，而且快要被不按常理出牌的某只妖怪气死了！
他正准备开口质问臧十一究竟安的什么心，抬眼却撞见臧十一正认真地看着他。
涂攸下意识一缩。
他其实挺怕这种直勾勾盯着他看的眼神，倒不是觉得被冒犯，而是莫名对那种眼睛里只盛着他一个的场景感到心虚。
至于心虚些什么，他也不清楚。
“你看出来了？”前面的车已经开始动了，后面传来不耐烦的喇叭声，涂攸心不在焉地踩下油门，眼神忍不住朝臧十一那边瞟。
“好好开车。”结果臧十一伸手把他的脸正了回去，然后轻松道，“这有什么看不出来的，你那脸上压根就藏不住事。”
在管理局，臧十一的情商算是万年吊车尾。小绵羊咩咩咩地嘲笑过他好几回，连黎七都忍不住在年终评价上给他写“求求你没事儿多看看宫斗剧长点心眼吧”。
所以他其实挺诧异每次都能在涂攸的脸上察觉到如此外露的情绪，按理说依着常年和各色租客打交道的精明，涂攸不该把想法表露得那么明显。
臧十一也不知道究竟是他们俩中间哪个出了问题，他唯一确定的是，他经常能看出来涂攸心情不好的时候。多半都和他们遇到的这些幼崽有关。
“过几天这些幼崽就能和父母团聚了。”虽然不太会安慰人，臧十一还是开了口，“已经成年的妖怪服完刑出来之后也不用再跳火圈表演，管理局会给他们安排工作的。”
涂攸鼓了鼓脸颊。
“那两个主犯肯定会被严肃处理。”管妖怪的只有管理局一个，抓也是他们抓，处理也是他们处理。在管理局待了这么多年，臧十一丝毫不怀疑对方会面临什么样严酷的裁决。
“所以你别生气了，自己在那儿较劲没用。”他又弯了弯眉眼，“还想生气的话冲我来好了......不然我坐这儿让你打两拳？”
这话是照着上次涂攸跟他道歉时说的。
一听他这么说，涂攸绷不住了：“你身手那么好，我打你两拳，那可真是占了大便宜。”
臧十一只是无声地笑了笑，并没有出声。
从管理局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路上又堵了这么久的车，天边只剩下最后一点残光微弱地亮着。涂攸看了一眼那道光，低声道：“谢谢。”
他确实因为马戏团的事在生闷气，出于某种他也不清楚的理由自己和自己较劲儿。但他没想到臧十一不仅看了出来，还想了个那么烂的招数帮他转移注意力。
不过招数虽然烂，确实还挺管用，最起码他想都没想就上钩了。
“不客气。”臧十一微微一笑。
接下来的车程内他们都没说话，气氛保持着一个融洽的平衡。臧十一的脸上始终有淡淡的笑意，把他平时冷漠的眉眼衬得温润了些。
不知道为什么，涂攸莫名有点喜欢这种状态。
车快开到楼门口，臧十一突然拍了拍涂攸：“车停一下。”
涂攸也看到了，连忙放缓车速，赶在被狐狸精和白兔精他们发现之前停下了车。
中年夫夫俩显然是才从旋转餐厅回来，被哄到找不着北的狐狸精在离白兔精两三步的前方蹦蹦跳跳，不时把手扬起来，像个热恋中的小姑娘似的轻盈地转着圈圈。
白兔精并不拦他，由着他可劲地折腾。偶尔伸手去扶一把。
最后，两只妖怪走着走着手就紧紧地牵到了一块，压根不嫌天气热，依偎在一起并肩走进了大楼。
“他们感情真好。”臧十一作出中肯评价。
“是啊。”涂攸点点头。
小镇上的妖怪大都淳朴，却也不是没有过不下去日子离婚甚至大打出手的。但从他到家里的第一天起，狐狸精和白兔精就一直维持着这样的状态。
“你很幸福了，他们关系这么好，又那么疼你。”臧十一看向他，眼睛里细细碎碎地闪着光，“所以开心点，别总想太多。”
涂攸本来想回一句大家的父母都一个德性，他家没什么特殊的，张口前脑海里却突然闪现过了第一次一起出门时的场景。
狐狸精提起父母时，臧十一明显地表现出了抗拒。一点儿都不想多谈。
“你以后也会有这样的家庭。”鬼使神差的，明明知道该避开相关话题，涂攸却冒出来了这么一句，“到时候你就忙着哄孩子和对象吧。”
这话他说出来的时候很轻松，说完就有些后悔。耳尖还莫名其妙地有些发烫。
“那就承你吉言了。”不过臧十一的脸上看不出一点不悦的神色，嘴角的笑意甚至盛了几分。
涂攸松了一口气。
停好车，乘电梯回家。臧十一先出电梯，然后朝涂攸点点头：“回见。”
“回见。”从车上到现在臧十一都一直笑着，这让涂攸的心情也很好，于是他回了一个更大的笑容，“晚安咯。”
电梯门缓缓合上，几秒钟后在楼上传来“叮”的一声。
臧十一默默地站在楼道里，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地褪去，最后一点笑容也没有了。
他听着涂攸开门，跟白兔精他们亲亲热热地说话，然后再关门。
楼道归于寂静，过了一会儿，连声控灯都灭了。
站在黑暗里，臧十一拼命回想着那些已经记不太清楚的片段，然后露出了一个谁也看不到的悲伤表情。
“我没有想吃你......”他很难过地说。
第63章
因为白天在动物园里近距离接触了藏狐，晚上, 涂攸理所当然地做了噩梦。
梦里他还是那个巴掌大小的毛茸茸幼崽, 噙着眼泪和其它动物一起惊慌失措地在长长的白色走廊里逃窜。
严格来说走廊已经不是白色的了, 淋漓的鲜血薄薄的在地上积了一层，蜿蜒的血液从天花板上滴滴答答地朝下淌, 把穿着纯白防护服的尸体和走廊都染得红白相间。
夹在一群慌乱的动物中间, 涂攸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跑。身后密密的枪声越来越近，建筑在炮火声中摇摇欲坠。他只能随波逐流，跟着身边的幼崽们一起往外冲。
慢慢的，和他一起朝外冲的幼崽越来越少。沿路遇到的尸体却越来越多。
枪声也逐渐变得零星, 与之相反的，是愈发浓烈的血腥味。
涂攸很快就跑不动了。
求生的本能让他哆哆嗦嗦地钻到几具尸体中间，小心地掩饰自己的行踪。不知道从哪儿吹来的风细细地吹在脖颈上, 他却不敢回头看。生怕看见防护面罩下睁大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