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确实是按照您的意思来的。”玛丽安不好意思地放下盘子:“可是大家都觉得锅太小,后来就换成最大的汤锅了。”
芙罗莉亚看看架在火堆上的大汤锅,用这种锅代替小锅,就不可能把一份份肉排队丢下去煮了,所有人要煮的东西都不一样。
所以玛丽安干脆把火锅改成杂煮,依然在冬日大受欢迎…非常合理。
“比火锅还节约人力,好吧好吧。”她接受这种解释:“那些孩子又是怎么回事?哪里来的?要开孤儿院也不能随便拉小孩过来啊。”
这座旅店原本就是用捕奴队的房子改造的,捕奴队被消灭后,芙罗莉亚用较低的价格买下这间两层带地下室的小楼。
她可不希望喜欢小孩子的玛丽安也变成那种不择手段的坏人。
玛丽安羞涩地用围裙擦擦手,嗓音微微颤抖,却坚定而坦然:“小姐,这些孩子都是被丢弃的,如果不是确定他们没有任何其他去处,我肯定不会用您的钱进行…先期投资。”
这个词是芙罗莉亚教她的。
既然都说到先期投资,魔王也不好意思指责下属,何况大冬天的把这些孩子赶出去和杀掉他们也没有区别:“别累到他们,孩子生病更花钱。”
“是,小姐!”得到首肯的玛丽安喜悦地道谢,在原地踮起脚。
“还有平时的教育问题——”芙罗莉亚话说到一半,旅店的窗户突然破碎,一枚小石子穿过破口砸向汤锅,被巴巴托斯轻易拦截,捏在手中、 门口出现几个抄着武器的无赖,为首的那个装出可怕的表情,想在地上吐口痰增加气势。
嗖地一声,石子旋转着重重砸在酝酿气势的无赖身上,在他的腹部打出一个明显的凹陷。受到巨大打击的无赖刷地倒飞出去,门外传来很大声的撞击声,然后一片寂静。
“确定他飞行的路线里没有路人了么?”芙罗莉亚不怎么赞成地看向巴巴托斯,这么一击要是砸到无辜的人就惨了,对门建筑物索要赔偿也够呛。
“请小姐放心,属下施加的力度仅够他飞到街道中央。”巴巴托斯推推眼镜:“这里还有很多活口可供询问。”
被称为“活口”的其他无赖,在她猩红色眼瞳的注视下齐齐退了一步。
“说吧,我给你们三句话的时间。”芙罗莉亚不耐烦地伸出三根手指。
“这是误会…”瘦削的无赖被同伴们推出来解释,他们绝望地看到手指按下去一根。这位小姐肯定不会接受简单的糊弄。
瘦削无赖深吸一口气,连珠炮一般浓缩喷射出一句话:“这间旅馆不交保护费、不肯卖那啥,还占了老大哥的场子,我们哥几个奉命行事不得不跑过来教训教训,刚开始是好好说的但是这老板娘不愿意所以今天就带了武器…”
“停停停,我懂了。”芙罗莉亚的手指还竖着一根:“你们要收保护费,我的女仆不给,你们今天是来教训人的对不对?背后的人名是谁?”
“对对对,不不不…”无赖们只承认过来收费,但谁也不敢交出指使者的名字,就算是打听打听就能得到的情报,由他们主动说出来,性质可就变了。
“小姐,这里就由我?”在巴巴托斯说完之前,另一个身影挡住了她。
“小姐,请全部交给我。”玛丽安拿着一把锋利的柴刀走到炖锅旁边,孩子们平静地溜到她的身后,十分熟练。
“请信任您的女仆,可以保护您的产业。”玛丽安提起裙摆行礼,请信任我…可以保护我的一切。
只要做乖孩子,就会被大人们温柔以待?
别开玩笑了,这句话就和没有一对父母不爱孩子一样,是懂事后的人再也不相信的谎言,只能安慰被父母们捧在手心里的孩子罢了。
玛丽安早就知道这件事,所以她早就假扮成乖孩子。
她觉得神明会原谅她的,因为她不是为了糖果说谎,单纯是想活得更好一点而已。
这个一点可以是晚上有土豆吃,明天不挨饿,多盖一层干草,挨打的时候挨得比较轻…也可以是更长远的利益。
孤儿院,这是属于玛丽安这样【没有父母的孩子】的“好地方”。
正派的大人们把孤儿院分为教会孤儿院、公立孤儿院和一般孤儿院。不少天真的人认为这些孤儿院只有出资方是不同的,每个孤儿们依然能吃饱穿暖,长大后都能有份糊口的工作,不给社会添麻烦。
更恶毒的人会笑称这些孤儿院是“好地方”:教会的好地方、国王的好地方和兄弟们的好地方。
教会的好地方听说干净又肃穆,里面的孤儿大都是虔诚信徒意外身故留下的孩子,从小熏陶一些神学知识。
国王的好地方里蹲着一些贵族私生子或者不被期待的孩子,偶尔会有孩子熬不过水痘或者其他一些小毛病。
前两种好地方没多少孤儿有机会进,真正属于那些“小杂种”的是兄弟们的好地方。一些由商人、某种组织、个人开设的养育孤儿的设施,即使只是破烂的小屋或者更加可怕的建筑物…名义上它还是孤儿院。
在里面的孩子能经历点什么,就要看他命好不好了。
玛丽安知道,她和伙伴们的运气不算太好,也不是最差。
所在孤儿院的院长安雅婆婆是个够毒辣却不够精明的女人,她只会用最原始的手段去压榨手底下的孩子们:克扣商会拨的款,用最次的食物填孩子们的肚子,让大孩子们忙碌于串珠子、种蔬菜,小孩子们也得努力打扫卫生做各种各样的杂务。
一开始只是这样而已。
玛丽安明白,他们所有人的命运都维系在安雅婆婆手上。这位婆婆可以随意鞭打甚至饿死一两个孩子,没人会真的关心他们的死活。
让这位婆婆显得好心的唯一方法,是乖巧和听话。
所以每天一大早,玛丽安就会头一个爬起来打扫房间。她还要一个一个教更小的孩子如何整理床铺,对安雅婆婆更加礼貌,不能弄乱或者破坏任何东西。
好在整间屋子就没有什么可以破坏的,只有年久失修的楼梯有点风险,每个孩子踩到那几层的时候都宁愿跳过去。
玛丽安一度为自己的努力感动:在她不懈的教导下,所有的孩子都深谙察言观色之道,即使再饿也不会烦扰安雅婆婆,做无望的祈求。有这点力气不如去街道上盯些好心的商贩。
安雅婆婆的年纪越来越大,已经没有更年轻时鞭打泄愤的力气与偏好了。她更喜欢懒洋洋地躺在菜园边,看手底下的小东西们在大太阳底下劳碌。即使她睡着,也没有谁敢和她一道休息。
在玛丽安的设想中,她和其他孩子最终都会长大,只要变成大人,就不会那么辛苦了吧?
我们那么努力,所以,现在一定是一生中最辛苦的时候,是神明给予的试炼。
她是整个孤儿院中,安雅婆婆最倚重的孤儿。因为玛丽安在很小的时候就走街串巷,不知道怎么学会了记账的手段,再大一些还为不同的店主打杂获得报酬。
在孤儿院里又相当勤劳,节约不少力气。
安雅婆婆若是还年轻,会很嫉恨这样的孩子,但她现在老了,巴不得有人来当她的手脚。
所以玛丽安知道每个孩子的去处:杂货店的小工、码头的搬运工、商队的学徒、冒险者的跟班…总之,安雅婆婆像兜售杂货一样,只要有人愿意给钱,她就乐得把孤儿清仓出售。
当然,为了向偶尔出现的投资人的管家交代,也为了利益最大化,她最愿意出售15岁以上的孩子。他们吃得多,日常杂务也多半赚不回多少钱,卖又能卖出高价。
这些是真正的好去处,玛丽安十分愿意在长大后从事一份正经的工作。她相信只要继续乖巧努力下去,迟早会抓住属于自己的幸福。
可是,【既定的未来】只是她的自以为是。
“金丝雀旅店,克拉拉,1枚金币。”在安雅婆婆的吞云吐雾中,玛丽安捏紧了羽毛笔。
“婆婆?怎么是…这种地方呀?”牙齿的颤抖难以抑制,玛丽安用惊人的毅力控制住自己最微小的表情。
克拉拉…那个孩子只有…多少岁来着?长得很小巧,胆子也很小,有漂亮的卷发与酒窝,总是怯怯地偷眼看她,喊她姐姐…
“别担心,我又不是送你去那里。”安雅婆婆把烟斗放到一边,对信赖的孩子交底:“老爷死了,三个月前的葬礼。”
她在说投资人。
“婆婆,那孤儿院?”玛丽安温声问。
“老爷可是有遗嘱的,这孤儿院送给我了。”安雅婆婆有些自得。这么多年来她从没有被没来过的老爷和不上心的管家抓住尾巴。老爷在遗嘱里很是信赖她,一间小破屋子,怎么舍不得?
恐惧是最深层次的负面感情之一,玛丽安觉得自己的心被魔鬼玩弄在掌心,快要被捏碎了。
安雅是个【足够狠毒】的愚蠢的人,她一定会用一个愚蠢狠毒的人简陋的想象力,把所有孩子处理掉。
【怎么样才能获得最多的金币?】这句话,会变成一把悬在所有孩子脖颈上的夺命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