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揉了揉柯酲的脑袋,开口道:“无妨。一个乡下的宅子罢了,比不得御灵师本家重规矩。你要如何便如何,只要能够照顾好自己就好。”
他是妖,平日里更跟这个孩子两不相干才是最好。
他推开门,走入风雪中。
伸手,将那道紧紧跟随着自己的目光关在门后。他舒了一口气,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紧握成拳。
今天有些脱离控制了。看来,以后不能再管这个孩子的事。
后来的几日,这孩子果然没有打扰过他。
妖松了口气,却忍不住有些好奇,这孩子一个人在空空荡荡的宅子是怎么生活的?又摇摇头,告诫自己不要多管闲事。
然而此后的修行之中,妖常常走神。他总会不自觉拂去衣上的雪花,在脑海里反反复复思考要用怎样的姿态出现在那孩子面前才好。往往等他回过神时,身上又落满了新的积雪,而他也终究没有往那孩子的面前迈出一步。
妖和人,保持彼此的距离对双方都好。
他揉揉脑袋,越发坚定自己的信念。
却没想到这样自以为是的距离感,在不久之后被击得粉碎。
不知是柯酲到来的第几天,他的出神被清爽的笑声打断。他抖抖身上的薄雪,低下头,跟那双忽闪的大眼睛来了个对视。
男孩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套半新不旧的衣服套在身上。天青色的料子洗得发白,看着却比之前更像样了几分。令人哭笑不得的是,男孩将头发扎成了个小辫子,却又因为手艺问题散落了好几茬头发没有扎上去,看着怪别扭。
柯酲一手小心地护着怀里的鸡蛋,一手兴奋地朝妖挥舞:“大哥,我们来过年吧!”
妖毫不犹豫地从屋檐上跃下。
此前的百八十种设想全都一笔勾销,唯有这一刻才是最美好。
男孩喋喋不休地告诉他周边村子里的人有多好,他只是去帮了几天忙就给了他一套新衣还有几个鸡蛋。语气里,满满都是一个被关了太久的孩子踏出房门体验一场堪称冒险的经历的开心。
妖看着男孩白生生软塌塌的脸,不自觉便把手伸了过去。
他一边捏,一边暗自唾弃自己没有定力。
转念一想,养个手感不错的御灵师似乎也不错?只要他肯认真对待,还担心养不活?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即将沦陷的妖暗搓搓激动了会儿,拿过男孩手里的鸡蛋,兀自进了厨房开始烧往年完全不曾想过的年夜饭。
这是妖和御灵师度过的第一个年。
此后时光如水,安然流淌,润物无声。
妖逐渐发现,这个世界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当初被他当做宠物养的那个孩子,一眨眼的功夫就开始抽条,又是一个眨眼长得与他一样高了。
许是因为童年时期就已经埋下了体虚的病根,柯酲的体格略显消瘦。他眉目舒朗,嘴角总是稍稍勾起。说话亦或是想着什么的时候,眼睛里波光粼粼,像是有数不清的思虑在其中浮起又沉寂,勾得人好奇,又让人畏惧。
唯一让他的形象显得不那么让人舒心的,便是他那头独具特色的头发。仍是绑得乱七八糟的辫子。
妖也问过他,为何要做这种装束。
柯酲轻笑:“不好看吗?”
妖道:“你的发式,自然是好看的。”
又在心里补充:只要是你,都好看。
柯酲捋捋头发,得意道:“我是修行独一无二功法的御灵师,当然要配上独一无二的发型才好看。”
妖不清楚御灵师功法的区别。他无奈地笑笑,伸手揉了揉少年的脑袋。
既然自诩为御灵师,当然要自觉履行御灵师的职责。少年三天两头出远门,回来时总能带回一大串妖魔。苦哈哈的妖魔们在庭院里一字排开,把手背在背上乖乖坐着,目不转睛地听着御灵师大人的训导。
妖端坐在屋脊上,垂眸注视这一切,心里隐隐发酸。
若是他养大的小宝贝发现他是宅妖,会怎么对待他呢?
他不敢往下想。
他看着柯酲每日在宅子里进进出出,顶着一头很有特点的头发过得恣意潇洒。
他忽然觉得,少年的生活里没有自己似乎会更好,更像一个标准的御灵师。
这个认知惊得他腿脚发麻,几乎不能站起。
他呆呆地看着少年的身影,沉默了下来。
从此,妖恢复了柯酲到来前的作息,十天半个月不下一次房顶。
然而心底下微微发涩的感觉提醒着他,终归有什么不同了。
一日,出远门的少年和以往一样拖着一列妖怪进了院门。
许是他太累了,一时疏忽,让一只小妖得意挣脱束缚,爬上了房顶。
小妖聪明,知道凭自己的力量跑不远,便跪在宅妖面前求他救自己一命。
妖在心里叹了口气,深深觉得妖族生存不易。他伸出手要拉住小妖,一时察觉到了什么,张皇抬头,正好对上柯酲似笑非笑的眸子。
四下无声,唯有小妖一声声“大妖救命!”的哭喊在回响。
他长长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终于瞒不住了。
少年一步步走上前来。
大风吹起,散发遮住了半张脸,一双黝黑的眼睛在发丝间若隐若现,意味不明。
小妖见情况不妙,又要逃跑。
柯酲手一抖,灵气从他指尖迸发,宛如一条绳子,勾住了小妖的脖子。
他冷笑道:“你吞吃了五十八个孩童,罪大恶极,还想要拖我大哥下水不成?我大哥好得很,才不会跟你们同流合污。”
妖睁大眼睛,呆呆望着柯酲。而少年拽着那妖怪一跃而下。
妖的心里波涛起伏。
他早就知道了吗?还是……他一点都不在意人和妖的区别,只以善恶为区分呢?
妖低下头,纠结着自己以后要怎么跟柯酲相处。
日月更迭几次,他心中仍是忐忑,怎么也想不明白。
御灵师家族的马车又来了。这一次,他们带走了柯酲。
妖望着空空荡荡的宅子,觉得心里也空了下来。
他低头看着不能离开本体太远的自己,深深叹了口气。
好在他是御灵师家的祖宅,身上刻画着无数御灵师家的阵法。他走到自己的本体边,细细参悟阵法,琢磨着怎么才能离开这里。
幸而,御灵师的阵法与妖族法术有相通之处。以他的修为,足以将阵法的每一部都弄明白,并且化为己用。
事情渐渐有了眉目,他在窗边的泥地里记录下也许能够达成目的的法诀。
他一遍遍修改着法诀,提升着理论上法诀的效果。然而每当他想施展时,纠结片刻,总是以放弃告终。
一天夜里风雨交加,坐在墙边完善阵法的妖忽然有些担心那孩子会不会缺少御寒的衣物,御灵师家族会不会亏待他。
他慌忙起身去看法诀,正要念诵,又自嘲一笑。
那孩子是那么厉害的御灵师,他瞎担心什么?御灵师,唯有在御灵师的家族里才能得到更好的培养。他不能过去给那孩子添麻烦。
妖站在雨里,眼睁睁看着自己好几个日夜不眠不休整理出来的法诀被雨水冲刷殆尽。
雨停了。妖坐到之前的那面墙边,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他又回到屋脊上,睁眼闭眼,眼前都是少年的笑。
他魂不守舍地枯坐着,没留意到院中树木又拔高了几许,繁花又凋落了几轮。
有人轻推院门,坐到他身边,嘴角噙着几丝熟稔的笑:“老兄,如今御灵师家族为了一己私利扰乱天地纲常,我等过得日益艰难。你身负千年修为,可愿意与我等共同讨伐御灵师家族?”
妖一瞬间有些错愕,他还以为柯酲回来找他了。再一看,却是一位不相识的白发之人。
他摇头:“我不相信御灵师会做出这等事。”
那孩子说过他要成为最厉害的御灵师。
妖信了这句话,更相信柯酲不会纵容御灵师家族胡来。柯酲天资卓绝,难道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吗?
白发老人看了看他的眼睛,欲言又止,最终转身离去。
妖怔怔望着他无法到达的远方天空,无数猜想在他心里翻涌成惊涛骇浪。又被他强自压了下去。
这样的镇压,终归是不稳的。
在他感受到天地元气暴动的那一天,他抑制不住站起身,毫不犹豫使出了那条每一个字符都刻印在脑海之中的法诀。
身体一阵轻灵,短时间内再无束缚。他循着御灵师的气息一路找过去,混进了御灵师本家。
在只有一扇高高天窗的地牢中,他见到了他的柯酲。
柯酲闲闲散散地靠坐在缺了腿的椅子上,一头乱发与其说是风格独特倒不如说说疏于打理。他抱着一摞纸,笔上的墨迹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和新鲜的混在一起黏在他的衣服上,说不出的狼狈与凄惨。
他喝醉了一般,闭上眼睛低低吟唱:“独负昔华年,春去,春去又一季了呀。”
妖鼻子发酸。他打晕了守门的人,冲进去要带走柯酲。
柯酲眼睛半阖,像是看到了他,又像是压根没有看到。
妖心头火起,心说御灵师家族了不得,好好的一个少年,生生被折磨成了这样。他架起柯酲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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