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溃不成仙 (海弓刀)


  “那你最后动没动手?”
  “当然动了,除了杀人的手,别的手老子也动了,我没摸过富贵人家的女人,就算她肚子大了,我也想试一试,老子摸够了,给了她脖子一刀,又给了她肚子一刀,嘿嘿,说好的斩尽杀绝嘛。”
  是二姐!二姐身怀有孕,竟被他们如此对待,阮梦深心痛欲裂,用力挣扎起来,只想不管不顾地冲出去,跟这些杀人凶手拼命。
  阮东儿死死地压在他身上按着他,拼尽全力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动弹。
  那两人查看一圈,没有发现人影,渐渐走远去了。
  月色依旧很美,转眼之间,月还团圆,人却已阴阳两相隔,再也不能团聚了。
  阮东儿紧捂着阮梦深的嘴,将他牢牢地压在土坑里,直到外面的声音全部远去。
  她满脸是泪,脸上湿漉漉的,手心也湿漉漉的,她颤抖着移开手掌,借着微弱的光线一看,发现那竟是粘稠的血液。
  阮梦深发丝凌乱,满脸泪痕泥污,一动也不动,昏厥般仰面躺着,下颚唇边竟已是一片血红。
  

  ☆、苦寒(1)

  阮东儿本不姓阮,也不是南方人,她儿时跟着家人从北地流亡到江南,一路颠沛流离,饥寒交迫,原本的一家四口,只有她一个人活着走到了金陵。
  她在金陵城里四处游荡,循着饭菜的香味,走到了一片大宅院外,她连敲门讨食的力气都没有了,天寒地冻里,她饿得两眼昏黑,晕倒在了阮府的大门外。
  等她醒来的时候,就像是从地狱一下子到了仙境一样,她在一间温暖舒适的房子里,这里有美味佳肴,还有崭新干净的衣服,等到吃饱穿暖后,慈眉善目的女人便引着她,将她带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面前,柔声道:“丫头,这是咱们的小少爷,你以后就在他身边照顾他,阮府给你提供吃穿住处,你说好不好?”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阮梦深,那时她十一岁,阮梦深七岁。
  七岁的阮梦深,跟她病死的弟弟一个年纪,但除了年纪,他们便再无其他相似之处了。
  她的弟弟黑瘦矮小,身上总是脏兮兮的,看着不起眼,骨子里却是个铁打的小子,他病得最难受的时候,都没有哭闹过一声,是个懂事过头的孩子,从不想让别人替他担心。
  可眼前这个小少爷却是白白嫩嫩娇里娇气,活像是一块儿嫩豆腐,她生怕稍稍碰上一下,对方就要哇哇大哭,掉下金豆豆来。
  小阮梦深好奇地看她一阵,上前去拉她的手,这一路的流亡让阮东儿养成了条件反射,那双白白的小手刚一碰到她,她就忍不住反手一推,让这位金贵的小少爷摔了个仰面朝天。
  她看着一堆人紧张兮兮地冲上去,心想自己肯定是要被扫地出门了,结果那位小少爷被人扶起来站好,还是笑嘻嘻的,也不哭也不闹,还对着那些紧张他的大人说道:“我没摔疼,你们不要吓到她。”
  阮东儿突然明白,原来这个看起来软绵绵的小少爷,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柔弱。
  他跟自己那个忍着疼痛不吭声、不愿让爹娘担心的弟弟一样坚强,当阮梦深再一次上来拉她的手时,她没有再推开,她突然愿意像疼自己的弟弟一样去疼他。
  如今阮东儿拖着阮梦深一路奔波,家破人亡的,却已不止她一个了。
  他们一路向北,已远远地离开了阮府,离开了金陵。
  因为她害怕那晚在阮府杀人的恶贼会继续追杀阮梦深,她知道斩草需除根的道理,所以不敢让阮梦深继续留在金陵,甚至不敢让他再呆在南方。
  她落难时,是阮家收留她,如今阮家遭难,她当然要拼尽全力保住小少爷的命。
  阮东儿看了看身边的人,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打那天晚上起,他不哭也不闹,话也不爱说了,简直像是一个木头人。
  阮东儿不知道该如何宽慰他,她不会说贴心话,哪怕是想关心人,说出来的话也是凶巴巴的,不中听。
  时值冬月,北方已经下了好几场大雪,这一天他们行至荒原,投宿在一间破庙里,阮东儿拾了些柴草生起火来,对阮梦深道:“过了这片雪原,就是关外了。”
  阮梦深没有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跳动的火焰,阮东儿也习惯了,不再说话,从包裹里取出一个罐子,还有一小包干菌子来。
  她将罐子装满了雪,架到火上,放了点菌子进去煮着,他们早没有粮食了,放点儿菌子煮一煮,出来的东西还可以美其名曰为汤,比单纯喝雪水充饥好些。
  火噼噼啪啪地响着,破庙外风声呼号,混合成一种奇妙的、令人昏昏欲睡的声音。
  可是他们都睡不着,饥饿是让人清醒的利器,阮东儿去看阮梦深,发现他两颊凹陷,已瘦了一大圈。
  但他还是干净齐整的,虽然现在是在落难,阮东儿还是要将他打理得妥帖,她从来没有见过小少爷脏兮兮的样子,也不能忍受那个锦衣玉带的公子变成一个邋遢的人。
  阮梦深的头发依旧梳得整整齐齐,身上穿的是阮东儿在入冬的时候给他买的冬衣,还花了不少的钱,是挺好的料子,这让他看起来没有那么潦倒,如果忽略他消瘦的面颊和黯淡无光的眼神的话,阮东儿几乎可以骗自己,这就是当初那个阮公子了。
  冬日里天黑得很早,阮东儿铺好干草,将阮梦深扶着躺下,给他裹好衣服,又将火生旺了一些,夜里安静,除了木头燃烧的哔剥声,就只能听见外面传来的簌簌轻响。
  “下雪了,”阮东儿侧耳听了一会儿,道:“这雪还不小,也不知道要下多久,如果一直不停,咱们就要饿死在这里了。”
  阮梦深的睫毛轻轻扇了扇,过分的消瘦让他看起来有些脆弱,他轻声道:“你别管我了,你丢下我去哪里都好,总比现在这样好些。”
  阮东儿一听就生气,恼道:“你这几个月天天闷着不开口,一开口就只说这句话,我烦都烦死了,你能不能振作些?谁不是家破人亡苦出身的,你看我像你吗?能活就要活,你自己都不要自己的命了,这不是帮那些想杀你的恶人省事吗?我以前在路上看见一只被人踩坏的蝈蝈,肚子都破了,还在拼命地吃东西,你好手好脚,有什么理由不活下去?你连一只虫子都不如?”
  她看着阮梦深这生无可恋的样子,心中忧虑,只想捶打对方一番,逼着他振奋起来。
  听完这一席话,阮梦深眼眸动了动,他道:“东儿,我不如那只蝈蝈,更不如你,”他的喉咙里溢出哽咽之声:“我没有用,眼看着他们死在我眼前,却没有本事为他们报仇。”
  阮东儿看见阮梦深的眼角流出泪来,一直滑落到他的鬓发里,她霎时心中酸痛,悲恸道:“阮家待我恩重如山,我也恨,恨不得将那些恶贼千刀万剐,可是我们没有武功,也没有法力,我们如何能斗得过他们?只会白白赔上性命。”
  说着,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略微振奋道:“对了,我听说这北方关外有好些修仙门派,我们从中找一个厉害的,拜师学艺去,学好了武艺,回来报仇雪恨。”
  就在这时,破庙外突然传来一片凌乱的脚步声,阮东儿吓了一跳,下意识挡在阮梦深身前。
  外面哗啦啦涌进十来个壮年男人,他们满身雪花,瑟瑟发抖,给这小小的破庙带来一股凛冽的寒气。
  打头的男人咧嘴一笑,道:“姑娘,借个火烤烤?”
  阮东儿道:“这庙里这么多烂木头,你们可以自己生火,我这一小堆火供不了你们这么多人。”
  那人点点头,道:“行,那麻烦姑娘借我们个火种,我们自己烧火。”
  一群人在庙殿另一头生起火来,边拍打身上的雪花,边交谈道:“这雪可真大,明天也不知道能不能停。”
  “我看悬了,粮食还有没有?”
  “早没了,丢了镖车又断了粮,现在还困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这他娘的是逼咱们走上绝路。”
  其中一个人忧心忡忡地问那个打头的汉子道:“陈镖头,离这里最近的镇也要走上两天,这天不高,咱们走不远,怎么办?得想法子。”
  那个陈镖头弄着火,头也不抬道:“只能先在这神堂里等着,等雪停了上路。”
  可是大雪下了整整两天,还没有要停的意思,阮东儿、阮梦深与这群镖师一起困在这间小小的破庙里,都已经被逼到极限了。
  阮东儿压箱底的宝贝菌子也煮完了,只能烧雪水充饥,饿得两眼昏花,最糟糕的是阮梦深居然在这个时候受寒发热了,他昏昏沉沉地睡着,情况很不好。
  但她不知道,更大的麻烦正在逼近。
  这群镖师本来与他们相安无事,但大雪一直不停,饥饿如同最可怕的噩梦,渐渐蚕食人的意志,直将活人变成了猛兽。
  陈镖头行走江湖多年,是个点粗全海的主,此时他看着手底下的弟兄们被饥饿折磨得奄奄一息,实在是不忍心,他将目光移向神堂另一边的两个人,心头打定了一个主意。
  他将兄弟们都叫起来,凑在一处将自己的打算说了,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看见这样的眼神,他就知道不用再问了,他们都不会有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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