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些认出画中人是淮王府侍女的老宫人,的确是被收买了?
寇凛“嗯”了一声:“如今这些人浮出水面,只需仔细一查,必会发现他们与定国公府之间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约宋嫣凉见面,故意谎称自己手握证据,给他们十日之期,目的正是逼他们朝自己动手。
之所以“十日”,因为第九日刚好是大朝会。
倘若真如他猜测的那样,宋家准备在他姐姐身上大做文章,写好告密信,准备了一应假证人,那还需要一个懂得查案又有身份弹劾他的三法司高官。
大理寺第一个排除,裴颂之与他有仇,他的弹劾毫无说服力。
刑部尚书则以楚修宁马首是瞻,不会轻率行事。
都察院便是最好的选择。
“宋嫣凉赴约那晚,本官早已派人将都察院左右都御史严密监视起来。你我喝酒那会儿,左都御史匆匆出府,入宫去了尚衣局。本官挨打以后,在云来居醒酒之时,暗卫送来这个消息,本官才算彻底笃定自己猜测无误。”
寇凛也由此得知,宋家想要扳倒他是早有预谋的,一直按兵不动皆因时机未到。
如今被他逼迫,才决定提前实施计划。
“本官索性将计就计,落入他们的算计,借此机会收拾干净衙门里的内鬼和那些喂不熟的狗。再者,先前他们在暗本官在明,如今本官也转入暗中,且看我们谁先抓到谁。”
“可是大人,您这将计就计的代价是惹得圣上震怒,即使回头翻案,也难免会失了圣心。”
寇凛放下筷子勾勾手指,楚谣稍稍倾身,听他在耳边说道:“那幅画像,是四年前本官求圣上亲手所绘,本官表达了自己的不安之意,圣上笑言本官太过多心,但还是应本官所求。”
楚谣慢慢睁大眼睛:“画像是圣上随意画的?所以他很清楚画中人与淮王毫无关系?”
“不错,画中人根本不存在。”提及此事来,寇凛面露尴尬,“当年圣上冥思苦想画不出来,非逼着本官打扮成宫女,比对着本官的女装绘制而成,随后还嫌不够醒目,不够楚楚动人,琢磨许久,提笔在眼角处点了颗泪痣……”
至此楚谣才算卸下那块儿沉沉压在心头的大石头,长长顺了口气。
他却冷笑道:“可想而知,当圣上看到这副画像被拿来说的有鼻子有眼,又牵扯皇宫内务多个局司,他岂会不震怒?在圣上心中,本官现在就是个墙倒众人推的小可怜儿,谁敢弹劾本官,就是和圣上作对,他们以为顺了圣心,实则自断前程,本官就是让他们知道得罪本官的下场!”
楚谣的心又提起来:“那我爹……”
寇凛没好气的道:“放心,你爹是个老狐……聪明人。”
听他这样说,楚谣是真放心了,毫不吝惜自己的夸赞:“人说一步三算,大人您是一步十算,往后大人在圣上心中的地位将会更加牢固,再有人拿身世说三道四,圣上也不会信了。”
瞧她听个解释一惊一乍的模样,寇凛倏忽笑起来:“亏得本官醉酒时与你讲了诸多往事,你依然还是不了解你家大人呀。”
楚谣的关注点在“你家大人”这四个字上,忽觉脸颊有些发烫,嗔怪了句:“我除了了解您讹钱的手段,别的真是看不透。”
做事从不按常理,让人一点儿轨迹也摸不着。
“你无须看透,只管相信本官就是。”寇凛看她苍白脸颊上好不容易生出的一抹血色,心疼又满足,大着胆子握住她的手,“是本官疏忽了,该提前告诉你的,本官也不想到你会这般忧心……”
“大人料事如神,却独独想不到我的感受?”这话听的令人生气,白担心一场过后,楚谣又想起来他来府上讹诈两千金的事情,抽开了自己的手,见他拿起筷子准备继续吃,赌气道,“吃我家的饭,您给钱了没?”
寇凛微怔,筷子尖点点盘沿:“本官没带钱,这是本官亲自煮的,你也吃了,算抵债了吧?”
竟还一本正经的和她讨价还价?
楚谣瞪着他。
寇凛被瞪的莫名心虚,将筷子放下:“行,本官不吃了,等小江送钱来。”
“你……”楚谣看不透他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起身一瘸一拐的往屏风后走,扶着屏风又转头,“大人住我房里,是不是也得给钱?”
“嗯?对,你提醒的对,本官忙了一天险些忘记这茬,回头别被你爹给讹上。”寇凛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抬头看一眼房顶,“那本官先睡房顶。”
楚谣料想这句一定是开玩笑,见他送食盒去厨房之后一直没回来,只以为他出去做事了。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等待大半宿,四更天时突然听见天窗一阵窸窸窣窣,从上方传来他刻意压低的声音:“楚小姐,要下雨了,这住宿的钱能不能先欠着?”
楚谣再一次裹着锦被惊的坐起,半响回不过神。
又听他殷切嘱咐:“你可千万别告诉你爹啊。”
第45章 作伴
十一月初的京城, 往年早已落罢几场雪了, 今年气候反常时常下雨, 但凛冽寒风刮过,仍旧冷进骨缝里。
寇凛自房顶下来, 翻窗入内, 摸黑躺去榻上, 冻的直哆嗦:“你是省钱还是怎么?也不烧炭的?”
楚谣蜷在棉被里不说话,她体弱, 入冬易喘, 闻不得碳火的气味儿, 连汤婆子也不爱用, 经年累月的习惯了倒也不嫌冷。
“照道理说,你时常以楚箫的身份外出走动, 接触的人不少, 性子为何还是这般孤僻?”寇凛见这京城哪个贵女不是侍女成群,出入前呼后拥的, 独她过的像是身在冷宫,连小门小户家的庶女都不如。
以及她的闺房,与他近来所思相差甚远。
家具摆设寥寥,宽敞开阔大的能跑马, 唯有几十幅名家字画挂满四面墙。寇凛待在这里, 完全没有女子香闺的感受,只觉得四面全是符咒,他是被封印在内的老妖精。
他只能躺平了盯着屋顶:“你代楚箫考科举, 是你爹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为何三年前殿试又退缩了?你是想入朝为官助你父亲一臂之力?与太子亲近之人是你?你想太子上位?”
楚谣慢慢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声音清冷:“大人是在审案子么?还睡不睡了?”
寇凛讨个没趣儿,闭上了嘴。
隔了一会儿,楚谣的声音从屏风后传过来:“在大人心里,是不是任何事都可以拿来谈钱?”
寇凛嗅着满室墨香,笑道:“在你这才女心里,本官是不是满身铜臭俗不可耐?”
“大人此话实在诛心。”楚谣不想再忍耐,将心事倾倒而出,“我从未遮掩过对您的感情,我以为您待我应也如是。您一面为我去和宋家硬碰硬,更来贴身保护我,一面却向我爹讨要那么一大笔封口费,丝毫不顾及我们的将来……总之,似您这种可将文武百官全都戏耍的团团转的心思,我摸不透。”
她话音落了半响,却没有听到寇凛只言片语的回应。
楚谣也有些明白了,寇凛打从心底就没想过与她有什么将来。
那么他现在为她所做的一切,究竟图什么呢?
就在她以为寇凛睡着时,听见他浓浓叹口气:“本官并不是来保护你的,早在三天前,本官已将布置在尚书府附近的暗卫悉数撤走。”
楚谣又翻个身,面向屏风。
“本官在准备和宋家打这场仗的这几日里,想通了一些事情。上次喝酒时本官告诉过你,失踪的女子都是二十岁以下,二月生人。但宋嫣凉说过一句话,那只黑手曾想过抓你,因你有腿疾,已将你排除在外,可见他需要的是完美无缺的女人。”
寇凛余下的话没敢说出口,楚谣年岁小时不抓,如今将满二十,还抓她个老姑娘做什么?京中和周围几个省,多的是符合他要求的世家女,根本没必要。
楚谣问道:“那只黑手到底是何方神圣?”
“是一个神秘组织,势力遍布朝堂、民间以及江湖,深不可测。本官从前清理阉党时,还曾受过他们的指点,尔后他们便从本官身边销声匿迹。尽管本官觉得他们似有图谋,但不触及本官的利益,本官不会闲着没事去招惹他们。”
寇凛望着房顶,目色沉沉,“而宋家抓那些女子,据本官推测并不是要供奉给这个组织,应是为了世子的病求着他们制药,定国公世子是个肺痨鬼,御医私下里一直说没得救,结果二十几年了还没死,气色反而越来越好……”
楚谣听的脊背发寒,按照寇凛先前透露的信息,被抓走的女子是用来生孩子的,也就是拿婴儿入药?“那为何非得是二月生?”
“不知,这组织里大概有个巫医,喜欢搞一些神神道道的东西。”顿了顿,他后怕似的道,“幸好你早些年摔断了腿,不然,本官怕是见不到你了。”
“可我确实被他们掳走两次。”
“回京路上出钱掳你之人,是为救你性命。他应也是这个组织里的人,且身份不低,痴恋着你。兜了个大圈子,其实本官最初的推测是正确的。”
楚谣的屋子大,与他隔的有些远,许是怕守夜的家仆听见,他的声音又小,她听着十分吃力。
楚谣索性裹了件披风下床,准备走到寇凛的软榻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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