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人在福建,没听说回京来了。
楚谣下意识的往街边的大树杈子上扫了两眼,才走进大理寺衙门。
此时尚未开审,春桃和家仆们留在院子里,她拿着帖子进了正堂。在左右两排手持杀威棒的衙役身后,靠墙摆着一些圈椅,已有不少人入座了。
她腿脚不便,在最靠外侧的一个空椅子上坐下。
刚坐稳,就感受到数道凝视而来的目光。
毕竟堂上如今只有两个女子,而她即使遮着脸,也能被众人猜出是谁。
哥哥受审,妹妹来听审,即使未曾出阁的女子本不该出现在这种场合,众人也认为是人之常情。多半是想瞧一瞧她的容貌,是否有传闻中那般天姿国色,见她始终不摘帷帽,便索然无味的移开了视线。
唯有一人一直盯着她,正是这堂上听审的另一名女子。
楚谣被盯的浑身不自在,因为那女子帷帽轻纱后的眼睛,充满了侵略性。
但她并没有挑衅的回望过去,淡淡然点头示意。
那女子竟然起身,一连绕过几个人,坐在了楚谣身边的空位上:“你是吏部尚书家的小姐,楚谣?”
“小女子正是,不知……夫人如何称呼?”楚谣见她身上的袄裙配色虽然简单,料子却是贡品,再看她不曾垂发,应是已经嫁人,心中隐隐猜出了她的身份,定国公府的宋嫣凉。
果不其然,听她淡淡道:“今日主审你哥哥案子的大理寺卿裴颂之,是我的夫君。”
“原来是裴夫人。”楚谣再一次点头示意。
她与宋嫣凉差了些年纪,平素没有半点儿交集,如今来找她说话,想必是因为寇凛。
但宋嫣凉并没有再开口,安静坐着。
楚谣也静静坐着,摩挲着指腹,猜测宋嫣凉是习惯来看她夫君审案子,还是冲的寇凛来的。
其实楚谣有些疑惑,寇凛先前说他一定在三司会审上将哥哥带走,可圣上已经下旨不准锦衣卫插手此案,他今日若是上堂,岂不是公开违抗圣旨?
……
“肃静……”
开堂时间临近时,大理寺丞高喊一声。
两排衙役们手里的杀威棒开始“砰砰砰”捣地,堂内堂外顿时一片庄重肃然。
“今有永平伯府卓仲坤被杀一案,因有新的案情出现,圣上特准大理寺重审……由大理寺卿裴大人主审,刑部侍郎贺大人、督察院左副都御使蒋大人陪同审理……”
大理寺丞的宣读声中,三司官员从后堂走了出来。
走在最前面的自然是裴颂之,坐在正中主位上。而督察院蒋御使坐于左首,刑部贺侍郎坐于右首。
贺侍郎无精打采,他今日基本是来打酱油的,这案子四年前是上一任刑部侍郎审理结案的,现在那位侍郎已经贵为刑部尚书,是他的顶头上司,他敢指手画脚吗?
年逾古稀的蒋御使也是一样,左手袁首辅,右手楚尚书,先是被兵部侍郎袁少戎请去吃饭,再被如今风头鼎盛的谢参军请去喝茶。作为一根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想安稳混到退休的官场老油条,他决定和稀泥。
所以今日这案子的审理,全系在裴颂之一人身上。
裴颂之拿起惊堂木正准备拍时,一眼瞥见了挨门口坐着的宋嫣凉。他脸色一瞬间变了几变,众人面前险些失态。
楚谣却见宋嫣凉连个脸都没转,一直看向堂外。
“啪!”惊堂木拍下,裴颂之冷冷道,“传永平伯卓勇!”
永平伯面无表情的从正堂侧门走了进去,只微微拱手:“见过三位大人。”
尔后轮到了楚箫。
见到哥哥走进来时,楚谣将手心都捏红了。
楚箫则边走边看着她,抿着嘴笑了起来。见他精神不错,中气十足器宇轩昂的,楚谣安心了不少。
裴颂之例行讲了一通官话以后,问道:“楚箫,永平伯状告你买凶杀害卓仲坤,你可认罪?”
众目睽睽之下,楚箫虽然心虚,但不能丢了尚书府的脸,脊背直挺:“不认。”
裴颂之又道:“本官再问一遍……”
堂外远远传来寇凛的说话声:“他说了,他不认,裴大人莫非是个聋子?”
听见这瘟神的声音,贺侍郎和蒋御使都抖了一抖,裴颂之料到寇凛会来,神色倒是极为平静。
只是视线若有似无的落在宋嫣凉身上。
楚谣和众人一起朝外望去,锦衣卫出没,围观人群自发让出一条通道来,却见被一众飞鱼服拱卫着的寇凛,穿的竟不是官服,而是作士子打扮,手中还拿着一柄合拢的折扇。
莫说旁人惊诧,楚谣都忍不住眨了几下眼睛。只因他这个打扮,与他个人的气质相比,只能用不伦不类来形容。
裴颂之愣了愣,看着寇凛像个痞子似的慢悠悠的走进来,冷笑道:“寇大人,你不去办你东宫失窃案,跑来这里做什么?圣上已经……”
“本……我今日不是以锦衣卫的身份来的。”
寇凛在楚箫身边站定,“唰”,潇洒倜傥的展开手里的折扇——这一招他练了一早上,来的路上还在马车里练个不停。
只见白净的扇面上,以浓墨写着一个硕大却似鬼画符一样的“状”字,“我是受楚箫所托,担任他的讼师。”
楚箫睁大了眼睛,心道自己什么时候托他了?
楚谣则知道了他的意图,忍俊不禁。
裴颂之眯了眯眼:“寇大人,三司会审的案子,从来不需要讼师……”
贺侍郎却道:“咦,但咱们的律法中,从没有哪一条写明三司会审的案子不许有讼师啊?”
蒋御使也道:“没错,只是通常习惯没有而已。”
他们俩平时见到寇凛就哆嗦,如今却巴不得寇凛来搅混水,尽量减少他们的存在感。
裴颂之黑着脸道:“然而担任讼师者需要有功名在身,寇大人虽然位高权重,却是武职出身。”
“这个不成问题。”寇凛打了个手势,身后的段小江立刻呈上一封任命书,“我昨个心血来潮,花了三万两在岭南捐了个候补知县,吏部已经批了,按照袁首辅定制的捐官条例,我寇某人如今也是个同秀才出身,给祖上添光了呀!”
楚谣提袖掩了掩唇,原来昨晚他来找父亲,是为了捐官的事儿。
裴颂之听的瞪眼,一拍惊堂木:“寇凛!你身为正三品锦衣卫指挥使,怎能去捐个后补知县!”
寇凛挑了挑眉,看向左右首:“敢问两位大人,我《大梁律》哪一条写了,正三品锦衣卫指挥使不能去捐个后补知县?”
贺侍郎摇头:“没写。”
蒋御使也摇头:“确实没写。”
裴颂之绷着嘴唇,憋气憋的脸都紫了。
楚谣听见身侧的裴夫人轻笑了一声,心道自己的夫君被气成这幅样子,做妻子的竟还笑得出来。
寇凛这一波赢的漂亮,心里头美的不行,学着风流才子的模样摇了摇手里的折扇。深秋时节,先前吸入太多绒毛伤及气道的他被冷风吹的一个哆嗦,强忍住才没将喷嚏打出来。
清清嗓子,故作优雅的阖上扇子,他睨着裴颂之道:“本官……本讼师忙得很,三位大人莫要再浪费时间,开始审吧!”
第22章 讼师
见到裴颂之一直不吭声, 贺侍郎和蒋御使左右夹击, 朝他拱手:“裴寺卿, 现在是怎么个说法?寇指挥使此举虽然颇为荒唐,但依照咱们大梁的各项律例, 当真是抓不出错来。”
事已至此, 裴颂之还能说什么, 妥协道:“行,寇凛, 你既担任楚箫的讼师, 得有状词吧?呈上你的状词。”
寇凛将折扇插在领子里, 从袖筒内掏出一张宣纸, 也不呈上去,由着自己慢慢展开:“请过目。”
众人伸长脖子看过去, 纸上只写了一个字:“冤。”
字体与寇凛扇子上的“状”字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有两个显著特点,大和丑。
裴颂之攥了攥拳, 正想出口讥讽他这些年口才渐长,写字没有一点长进,却见听审席上的宋嫣凉微微摇了摇头。
他怔了一下,旋即将到口的话又咽了下去。
每次和寇凛对上, 裴颂之总会被寇凛气到情绪失控。但那是有着陈年往事横亘在两人中间, 平时的裴颂之,绝不是个善怒无脑之人。
他只需稍稍一冷静,就明白了寇凛真正的用意。
寇凛之所以写了两个又大又丑的字, 正是等着他的讥讽,尔后寇凛就会接话:字写的丑没关系,能看懂小姑娘写来寄托相思的情信就行。
小姑娘是谁?
他的夫人。
他还不得气的将手里的惊堂木砸出去?
裴颂之险些上当,暗暗嘱咐自己需得冷静,转念一想,原来夫人今日到堂上来听审,是为了提醒着自己别被寇凛这阴险小人给坑了。
心头有股暖流涌过,裴颂之即刻便静了下来。
寇凛瞧见他的神情,稍稍偏了偏脸,透过两个衙役之间的缝隙,看了宋嫣凉一眼。
宋嫣凉点头示意。
寇凛的目光又转去她邻座,落在楚谣身上。
楚谣同样点头示意。
心情大好的裴颂之看向永平伯,因他有个闲散的官职在身,称呼了一声卓大人:“您在此案的身份为证人,您可明白?”
“明白。”永平伯一直由着他们闹,不发一言,此刻才拱手道,“还望三位大人能够不畏强权,主持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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