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以为,遇见她,娶到她,我一定是耗尽了三生的运气。可随着我殿试失利,不讨圣上喜欢,被扔进国子监做个助教之后,她像是狐狸终于露出了尾巴,与从前判若两人,整日里羞辱我……原来,我只是她一次失败的‘奇货可居’。”
楚谣听他讲着,慢慢懂得他为何不再画菩萨的原因:“所以,老师您就加入了天影?”
“是,此刻回头看,那时的我病的不轻。我恨世道,但我的痛苦,原来并不来源于世道。”柳言白仰头看着星空,“江天屿告诉我,云儿是被谢煊派人掳走,送去广安伯府的。而我夫人,也是被谢煊以她母亲和亲弟的性命,逼迫着她来羞辱我……”
楚谣渐渐睁大了眼睛,道:“逼迫你入天影,认他做义父的手段?”
“一方面吧。”柳言白颔首,“另一方面,他对江天屿说,我的性格不像他,像谢埕比较多,他不喜欢,他想我像他……”
楚谣在心中骂一声“变态”。
柳言白收回看向星空的视线时,见她气的两颊涨红,弯唇笑道:“无所谓了阿谣,此事带给我的喜悦,其实远比苦涩更多,对我而言,称得上是个好消息。”
楚谣平复心情后,点点头。这似乎真的是件好事,解开了柳言白不少心结。
“夜深了,快回去歇着吧,省的大人待会儿出来找你。”
“恩。老师也早些休息。”楚谣的确怕寇凛担心,也不知自己能安慰柳言白什么,扶着腿转身。
柳言白凝视着她的背影,唇角徐徐勾起。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
家宅不宁,他常住国子监那阵子,发现楚家兄妹的秘密之后,便对楚谣多多留意了一些。
这一留意不打紧,竟发现两人甚有默契。
为此,他心底常觉羞耻,不解自己为何会对自己的学生产生某种特殊的感情,不似知音之情,也不似男女之爱。
而今豁然开朗,应是血亲的缘故吧。
*
翌日一早,海船返航芽里堡,又过去将近一个月。
四省联军的剿匪行动还在进行中,只不过海战不会留下太多战争痕迹,一个大浪拍下去,枭雄英雄尽沉海底。
抵达芽里堡后,柳言白改骑马,带着阿飞先行回京去了。
而锦衣卫则需要去采买马车和物品,楚谣不能入军营,寇凛带着她在驿站待了两日,第三日日出时启程回京。
小河一干暗卫上岸之后,自然又隐去暗处,赶车的任务交给了段小江和袁少谨。
驿站门口,楚修宁抽空来送送自己的女儿和女婿。
楚谣朝他身后张望:“爹,哥哥没来送我?”
楚修宁拢了拢眉:“我从议事厅直接来的,他……”
“来了。”寇凛倚着马车站着,朝他们身后一指。
楚箫牵着一匹马走上前来,马上挂着一个包袱。
楚谣看他这身打扮:“哥,你是要跟我们一起回京么?”
“不是。”楚箫走到楚修宁身边,“爹,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恩?”楚修宁随着他走远了点。
楚箫欲言又止:“爹,您能不能不要拿我和虞清的婚事,来作为楚虞两家的羁绊?”
楚修宁淡淡看他:“虞清和你抱怨了?她不想嫁?”
楚箫摇头:“她想嫁给我,但她更想嫁给军营。”
楚修宁无语:“所以你这是再闹脾气?”
“和她没有关系,是我觉得,我还配不上她,不想娶她。”楚箫诚恳的看着他父亲,“我还没有找到我想走的路。”
“你……”楚修宁的头有些疼,他这个儿子,有时候奇奇怪怪的道理太多。
“爹,我是认真的。”眼眸似一汪清泉,楚箫默默道,“这些日子,你们在商讨战事,我则每天都在思考,何时方能变得像你们一样强。可是,就像射箭一样,无论我怎样刻苦练习,总是差一点。为了差的这么一点,我虚度了无数大好光阴,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不如早早放弃……我会酿酒,我可以去开一间酒楼,我会煮茶,我也可以开一间茶楼。都是我所爱,我所喜,为何非得执着于做一个强者?”
“我也从来不曾要求你做一个强者。”楚修宁静静听他说,半响才回一句,“可你想清楚自己是想开酒楼,还是开茶楼了么?或者,只是一时兴起?”
“我全都不确定。”楚箫摇摇头,“所以我决定多走一走,看一看,以获得更多的感悟。待我思考出自己因何而生,又当如何自处之后,或许我会开间书院,以我所悟,授业解惑,以您口中强大的‘思想’作为武器,自强,强人。”
楚修宁懵怔片刻,眼中只看到儿子期待认同的目光,旋即点头:“好,在外小心些,时常写家书给我。”
“谢谢爹,我会将我的所思所悟告诉爹的。”楚箫笑容灿烂,走过去抱了抱楚谣,“妹妹保重,先前与你拌嘴是我的错,待你生产时,我会回京看你的。”
楚谣眨眨眼,看着楚箫翻身上马,绝尘而去,一头雾水:“爹,哥要去哪里?”
袁少谨同样满脸茫然:“他还真走了……”
楚修宁看向寇凛,知道他们的谈话,肯定是落入寇凛耳朵里,他应知道怎样做。
对于自己这位大舅子,寇凛忍俊不禁:“暗卫已去追了,爹放心。”
楚修宁松口气,摆摆手:“行了,你们也走吧。”
楚谣不肯走,揽住楚修宁的手臂:“哥究竟是去哪里了啊?”
“管他去哪里,难得他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就让他去吧。”只要安全不成问题,对于楚修宁而言,儿女想做什么都行,“上车吧,我也该回议事厅去了。”
“走了谣谣,有阿松阿柏跟着,没事的。”寇凛走上前将她打横抱起,放进车上去。
马车调转了个方向,准备驶入官道。
寇凛掀开马车的侧窗帘,趴在窗口认真看着楚修宁:“爹,您究竟是怎么生出诸如楚箫这般怪人的?传授一下经验,让我引以为戒。”
“怪人?”楚修宁方才有些迷瞪,回味过儿子那番言论后,眼眸中隐隐燃起几簇小火苗,“我却已经隐隐看到了他未来的路,我楚家,或许会出一个圣人。”
若不是怕楚谣捶他,寇凛真想笑一笑:“您听他口口声声谈顿悟,我怎么觉得,咱们楚家往后会出一个修行的和尚呢?偏偏您还由着他,就不怕楚家绝后?”
“绝后是不可能的,我不是还有你这个入赘的女婿么?”楚修宁半分也不担心的模样,转身回军营去,“照顾好阿谣。”
“会的。”寇凛难得应了一声,放下窗帘,握住楚谣的手,“走吧,回京。”
段小江甩了下马鞭,驱车前行。
……
因为沿海正在打仗,楚谣也经不起颠簸,寇凛求安稳,决定走福建建宁府转入江西,从道路平坦的中原北上回京。
马车行了十日,终于按照计划出建宁入了江西的广信府,官道上竟守着一行七个锦衣卫,隶属于广信府百户所。
见到寇凛的马车,便急急上前来问安:“指挥使大人!”随后又向马车驾驶位上的段小江和袁少谨问好,“袁百户!段总旗!”
楚谣挑开窗帘,询问寇凛:“夫君,是你找来的么?”
瞧见寇凛皱起眉头,知道不是。
这就奇怪了,马车没插旗子,也没人穿官服,他们做普通商户打扮,怎么会被认出来?
临近城市,又是上午,官道上南来北往的不少人,虽听不见这些锦衣卫称呼什么,可他们恭敬行礼的态度,瞬间让他们这辆马车成为焦点。
从京城到地方,哪里的锦衣卫不是横着走,皇亲国戚都不会放在眼里。
段小江笑着道:“锦衣老爷们怕是认错人了。”
领头的锦衣卫从袖中摸出一张画像,双手呈给段小江。
段小江展开看一眼,又瞅向袁少谨:“像你。”
袁少谨凑过去,立刻瞪大眼睛,哪里是像,这就是他的画像,仔细分辨了下:“咦,这好像是柳老师的手笔。”
“我看看。”楚谣敲了敲车壁。
袁少谨跳下车,从窗口递过去。
楚谣看罢点头:“是柳老师画的。”
他骑千里马先行两日,如今差不多快入河南府了才对。
寇凛挑窗:“怎么回事?”
锦衣卫与他说话战战兢兢:“回指挥使大人,留画之人有您的令牌,让咱们这两日在四处官道口守着,恭候您驾临。”
“老白搞什么鬼?”寇凛摸不着头绪,与楚谣对视一眼,“他人在何处?”
“他人已经走了,只说等着您之后,让您去一趟济世堂,那里常请一些游方的大夫坐堂,近来有一位专治腿骨的大夫,姓丁……”
此话说出口,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几个地方锦衣卫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袁少谨先回神:“是咱们原本要找的那位神医吧?”
段小江仔细想想:“应该是。”
“不是说在福建么。竟然在江西。”楚谣抚了抚腹部,三个多月的身孕,依然很平坦,有些忧愁,“如今离的这么近,可惜了。”
“先过去让他给你瞧瞧,有没有能力为你医治。”寇凛倒是极为开心,“有的话,等你生了之后再求他不迟,若他说治不了,咱们稍后也不用再折腾着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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