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来语速极快的质问并没有惊动毕维斯,反倒是白盐简单的一句话惊醒了毕维斯。
自从他们进来,毕维斯始终没有变换过姿势,此时,他突然挪了挪腿,以某种让人极不舒适的方式站了起来。
他的目光极短的从死亡的下属身上掠过,开口说:“如你所见,二十多小时前我的肉体几乎被完全摧毁,但现在,我可以站起来和你讨论那些不值一提的瑕疵。”
“海棠给予了Omega一种可能性,而我在更宽广的领域给予了海棠更多的可能性,这些基于人类肉体的多种可能性塑造了现在的我。只要我想,我的意识仍然可以流淌,我的生命自终结起还能继续。至于你在意的那些细枝末节,我想那并不重要。”
毕维斯的肉体已经恢复,皮肤覆盖下的那些“细枝末节”也在不断好转,他的声音虽然依然有些粗糙,但和原本的状态相差不远。
他问:“你们定位到了海棠总端吗?”
这不是多难猜测的事实,从席来将两人的海棠连接起,他把自己的命运抛给海棠,为的就是探到海棠的深渊。
他点了点头。
毕维斯脸上浮起些笑意,和当下的情景有些格格不入:“在杀了我之前,想听听海棠总端里藏着什么吗?”
席来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毕维斯说:“所有接入海棠的人类的性命……”
毕维斯的话音还飘在半空,下个字的音节已经可以从唇形分辨一二,一个圆润的弹孔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他的额头。
席来回头去看唯一有可能开枪的人,白部长正好面无表情地把能量枪塞回口袋。
发现伴侣眼带疑惑,白盐在面无表情的基础上尽可能地带上了温和:“不想听他废话了,我自己去看。”
吴誉在另一端也听到了枪声,他先问是谁开的枪,听到白盐的声音后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问:“他脾气一直这么爆吗?”
席来也压低声音回:“你没发现吧?我们白部长的第二人格就是这样。”
“一Alpha两吃,哈哈……哈哈哈……”吴誉干巴巴地笑了几声,声音险些和刚才大变活人的毕维斯一样沙哑,他紧急收了笑声,“请允许我合理询问一下,你们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白盐正在挨个确认地上尸体的身份,顺便抹掉他们仍然活跃的生命数据,听吴誉这么问,他毫无停顿地答:“我去海棠总端。”
“那席去去呢?”
“最好是在某个屏蔽外界信号的地方。”
席来挑了挑眉,这是让他干等着?他忙不迭举手抗议,手臂还没过肩就被白盐的第二人格瞪了回来。
他只好讪讪放下手臂,捂住嘴小声提议:“在离海棠总端最近的空间站?”
白盐的眼神并没有缓和。
他又说:“你亲自把关屏蔽信号。”
白盐歪了歪头,仿佛对他讨价还价的行为有些诧异。
“边拆海棠边等。”
白盐叹了口气,拖出刚刚定位到的坐标,放大,圈出了几个点,发给被编入先锋队的陈欢。
出于警告,在登上星舰前,白盐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席来的左手手腕。
虽然他很快松开了,席来还是装模作样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对着他的后脑勺跃跃欲试道:“这是家暴,在你的行为升级前,我必须就近监视你,避免像你这样的暴力人格流入……”
“席来……”白盐停下脚步,背对着他,肩膀几乎绷成了一条直线,“如果可以,我想就地把你捆回独立要塞,最好无知无觉,一睁眼,天下太平。我在和自己做斗争,命令自己做更好的人……”
席来抬眼看他,方才的满脸笑意从脸上落了下去,但很快,他又笑着向上跨了几级台阶,笑意盈盈地盯着白盐,在他紧皱的眉头亲了一下:“我就在离你最近的地方等你。”
白盐的眉头没有因为他的亲吻舒展开来,但皱在一起的情绪到底是不同了,从暗无天日的基地里带出来的某种复杂、不可言说的迫不及待消散了,他抿唇睁大眼睛。
席来破解了几秒他的表情,哑然失笑——白部长是在索吻?
独立军的团长向来大方,席来勾住白盐的脖子吻上了他的嘴唇。
可惜这个吻并没有持续太久,一个小兵轻快地跑过来通报,看到此情此景,“啊哦”了一声转身又跑。
军靴在这么近的距离啪嗒啪嗒响,席来呼了口气:“站住。”
小兵几分钟前还高高兴兴,能见到这个时代站在风口浪尖上的人,还是两位,回家可以给傻弟弟炫耀几天。谁知道还能顺便见到这二位接吻……
虽然谈资更丰厚,但……
他并拢双脚,背对着那二位:“请吩咐……”
听声音都快哭了,席来觉得好笑,他帮白盐整好衣领转过来,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轻柔些:“埃罗在哪儿?”
“我不知道……”
真的快哭了,席来回身向白盐求助,白部长适时关闭了对外通讯,假装没看到。
席来咳了一身,走近几步,这才注意到小兵的军衔,还是个嫩仔,问错人了。他拍拍小兵的肩膀,感觉手下的肌肉猛地收缩了一下,有些好笑:“你来是通报什么?”
小兵的军靴清脆的磕了一下,吸着鼻子转过来:“汇报……汇报部长,全部准备工作已经完成,等待出发。”
白盐点头:“知道了。”
他想起什么,又叫住第二次拔腿就跑的小兵。
这次是货真价实的泪流满面,白盐也有些哭笑不得,他把自己的手帕塞进小兵的口袋,安抚性地也拍了拍小孩的肩膀:“擦擦鼻涕,回去告诉陈欢来找我。”
陈欢没过一会儿就满脸纳闷地找了过来,看到席来有些惊讶,齐齐整整的白牙齿立马朝着太阳亮了出来:“部长夫人也在!”
转向白盐,他又切换回质问的表情:“怎么把小孩吓成那样?”
白盐自然不可能理会这种问题,直接说:“席来在空间站休息,他如果乱来,我就砍了实验室的预算。”
为了加深警告力度,他又添了一句:“或者你的实验室。”
陈欢心领神会,看向席来的眼神也仿佛缠上了绳索,恨不得马上把人捆进空间站,他歪歪斜斜敬了个礼:“您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
前往海棠总端的任务概况起来十分简单,吴誉是在总端内部进行过多年“深度游”的人,他指了三步。
核心是总端的数据库,清除之后需要覆盖其他数据。
分散的其他终端是下一步的清除目标,将交由外部人员处理。
席来插了一句话:“剩下的一步是什么?”
吴誉:“接近总端。”
和废话没什么区别,席来一掌拍灭视频通讯,手里握着钥匙在指挥台上划了几下。
他们离最终的最终只有一步之遥,但海棠总端里等着什么没人知道,无论是九死一生还是安如磐石都让人无从猜起。
我想让他活着,席来茫然的想。
他看着自己的手腕,海棠不能拆,毕维斯窥见了夹在生死间的那一线可能,如果……如果事情到了万劫不复的地步,海棠能让白盐活着。
海棠就像毒蔓,顺着人类的防卫缝隙趁机而入。
席来倏地清醒过来,他颤着手指将钥匙在掌心攥紧,无名指上简单的婚戒恰好在灯光的照射下闪了闪,他珍而重之地吻了吻戒指:“白盐。”
白盐已经穿上了防护服,还没来得及连通通讯设备,只能用眼睛表达疑问。
席来:“我等你。”
声音和他的口型同时抵达白盐的大脑,白盐没说什么,只点了点自己的嘴唇。
席来从没相信太过细节化的心有灵犀,但他觉得自己看懂了白盐的动作,白盐在说那个被小兵打断的吻。
他笑了笑,也在自己的嘴唇上点了一下。
十五分钟后,星舰抵达了空间站。
先锋队登上舰载机踏向了未知。
而席来拥着未知踏上了空间站。
先锋队出发后不到十分钟,一则短视频挂上了新联盟的官方首页:毕维斯和他多年的副官出现在了屏幕上。
视频显眼的一角有时间,正是此时此刻。
席来抬头看了一眼,平淡地关掉了视频。
如何期盼一朵包裹着毒素的花苞绽放出无辜的花瓣?
依靠一朵花获取永生,注定只能收获单一复制的结果。
生命的瑰丽从来不在于时间,而是每个人、每颗心、每时每秒的独特。
毕维斯的视频只有短短三分钟,却再次搅乱了自以诺星毁灭后重新降临的“平静”。
鸟儿在沙漠腾起,绿叶在海底微动,肉眼难以看清的微妙反应在星际逐渐升温,每一个下一秒都可能是最终沸腾的时间。
陈欢踱了几步,他的主心骨一号白盐不在,所有如有实质的目光都砸向了席来:“太多人看到毕维斯的死了,现在他又‘活’了,无论这种重生多不可控,终究会吸引很大一部分人……”
他看席来没有反应,干脆凑到人家面前继续念叨:“想活的人根本不会管这种重生意味着什么不是吗?海棠只能复制人类此时此刻的数据,海棠没有人的未来,哪怕好像活了,可是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毕维斯现在曝光自己,外边人的立场肯定会更加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