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离歌 (薛文几)

　　这是周傕给他买的……

　　“来，齐镜，拿着。”

　　“这是，什么？”

　　“簪子，女孩子都喜欢的。拿回去送心上人吧！”

　　“……好。”

　　万俟镜把头枕在女人的膝上，就如同往常一样。

　　然而他的注意力被眼前的东西吸引住了——他平生第一次细细抚摸起阿妈的膝盖。

　　这是属于人类的，真正的腿……

　　女人并不会觉得有任何不适，她算是鲛人族里人类娇娘的奶奶辈的人物了。

　　万俟镜的生母把她从三岁幼童养至豆蔻，然后在弥留之际将万俟镜托孤给她。

　　——“虽然我们宿命待我们不公，但人之将死……阿镜是我唯一放心不下的。”

　　——“他父亲走的又早，且这孩子生性纯良……就劳烦你照顾他了！”

　　——“阿妈放心。”

　　万俟镜想着自己彼时已经将近六十岁，竟然还如同孩童一般懵懂，竟然拿十几岁芳龄的姑娘当作养母。

　　“阿妈，我喜欢上了一个人。”万俟镜对女子说，后者用簪子将他的秀发盘起。

　　“哦？我们阿镜也有喜欢的人了？”女子很欣慰，她曾以为自己死前都不会有看到万俟镜成亲的一天了。

　　虽然那意味着另一个人类——或男或女——一生将在这暗无天日的水底了此余生。

　　“阿妈，我喜欢的那个人……已经有了自己的爱人。”

　　女人一愣，旋即轻轻叹了口气。

　　“阿镜……我的孩子……”

　　万俟镜把万俟驷给自己的小玩意一股脑全留给了阿妈然后离开。

　　阿妈曾是岸上行游江湖的杂耍班子捡的弃婴，因为遇到灾荒年所以被低价转手到了人贩子手里，然后被人贩子用五个上好鲛人珠的价格卖给了万俟麟。

　　当时万俟镜的母亲是唯一有奶水的，于是就收养了这个在襁褓中就几经易手的孩子。

　　万俟镜彼时正是三四十光景，换算到人类也就是五六岁的孩童，每天无拘无束，最爱干的事情就是给族长找事情和回家逗弄自己刚出世的弟弟。

　　只不过小弟身体孱弱，生下来不久就离开人世。

　　于是万俟镜生母就拿这个人类弃婴当作自己的亲生骨肉来养，万俟镜一开始也只当自己有了个小妹妹。

　　但是人类和鲛人的生长实在是无法比拟，转眼姑娘就出落的夺人眼球。

　　妹妹，也就在如梭的岁月中，飞速变成了“阿妈”。

　　自然，某一天她情窦初开，并且恋上了族里当时的大英雄。

　　那时南海鲛人族正在和素来以凶狠着称的东海鲛人族开战，目的则是为了抢夺天下至宝“鲛人泪”。

　　万俟镜的父亲在旷日持久的战斗中不幸身死，而姑娘的英雄则是封神。

　　两人在战争结束了迅速举行了婚礼。

　　保卫家园的战神和从小长于海底的美貌娇娘，自然是天赐的姻缘，所有族人都在为他们祝福。

　　只不过英雄福薄，在一次上岸的差事中被人类擒住，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

　　娇娘在海底的权利除了族长一人外高于任何鲛人，若是她们愿意，当然可以再嫁。

　　姑娘生的美，蠢蠢欲动的鲛人每天都排了老长的队伍在她房门前向她示爱。

　　但是她并没有选择再嫁。

　　所以她终生没有子嗣，只有万俟镜这个亦兄亦子的鲛人，乃是她唯一的亲人。

　　第6章

　　万俟镜回到自己家。

　　他将那支簪子放到了母亲留下的一个贝壳宝盒里，珍而重之的保护起来。

　　然后，他躺倒到了蚌壳床中，脑海中思绪纷杂……

　　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梦中，身着薄纱的女子身影在前面婀娜的徘徊着。

　　万俟镜好奇的走上前，女子猛地回头——

　　那是周傕的脸……

　　万俟镜猛地惊醒，感觉身体一阵燥热。

　　脑海中不着寸缕的周傕还在诱惑着他。

　　他一时间竟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这如梦似幻的场景直到万俟驷欠扁的声音出现在头顶……

　　“呦，长大了嘿！”

　　万俟镜还不知道这个“长大了”是什么意思——直到他往下身的鱼尾看了一眼。

　　某个沉默了一个多世纪的器官斗志昂扬。

　　万俟镜抓过身边的被褥把某物遮挡严实，然后对猥琐笑着的万俟驷怒目而视。

　　虽然鲛人都用一块华美的“遮挡布”遮挡腰部，但是却并没法遮挡某物的凸起。

　　跟别提还有万俟驷这个损物在旁调笑。

　　万俟镜沉默良久，终开口。

　　“我，想要周傕。”

　　万俟驷闻言嗤笑了一声，没有一点的停顿开口：“巧了，我还想要九天之月，五洋之鳖，天下财富呢！”

　　“鳖者，出门半里不足可得数十众……”

　　“闭嘴……”

　　“哦……”

　　万俟镜和万俟驷在村庄的边防巡逻，被替换下来的兄弟千恩万谢，一溜烟就赶去取悦娇娘芳心了。

　　“你说说你，什么时候能早日娶妻生子。待到那日，族长和你阿妈就能含笑九泉了。”

　　“你别说我，你说你自己，你都快三百了……”

　　万俟驷摇摇头。

　　“那不一样，我至少还喜欢女娇娥，”他特意在“女”字上重读，“您呢？偏偏喜欢男儿郎。”

　　万俟镜不服气，尾巴胡乱一扫，惊起一堆虾兵蟹将落荒而逃。

　　“都一样！”

　　“不一样！”

　　“一样！”

　　“不一样！”

　　两个人唇枪舌战无所退让，最后倒是万俟驷怪笑一声。

　　“既然如此，那就不劳烦镜弟与我一同去做这买进卖出的行当了……”

　　“……驷哥，你……”

　　万俟驷带着万俟镜来到万俟麟处禀明来由，万俟麟十分的担忧。

　　“阿驷……阿镜还小！”

　　“不小了，立起来比我大多了……”

　　万俟驷面无表情的对着族长开荤腔，然而单纯又耿直的万俟麟并听不懂。

　　然后直到他们二人走后，左思右想的万俟麟都没有悟出来这句话更深层的意思。

　　倒是被公认为“单纯”的万俟镜在走出万俟麟住处的一瞬间红了脸——可见人世一遭不是白走的！

　　“不错不错，人类世界特训看来没白费啊，为师我倍感欣慰！”

　　万俟镜感觉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在自己眼前缓缓打开……

　　而他，发自内心的渴求更多——

　　万俟驷对他进行了特训，首先就是说人话！

　　“这位小娘子好生俊俏，让爷我爱惜则个。”（人类语）

　　“万俟驷你为什么如此的不正经……”（鲛人语）

　　“这才是没有任何违和感混入人类社会的正确方式——听我的，跟我学！”（人类语）

　　万俟镜只是抬眼看他。

　　“说正经的，你千万把话给我说利索了，可别到时候被人问的卡壳了……我跟你说到时候我肯定第一时间跑路，救你是完全不存在的。”

　　“……好。”

　　万俟驷重重的点头，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哦对了，你自己去剑齿鲨的巢穴去找分肢草吧，我没货了。”

　　万俟驷匆匆离开，剩下如坠冰窟的万俟镜。

　　剑齿鲨是海底的霸主，要想找分肢草肯定九死一生。

　　然而……

　　脑海里周傕的脸一闪而过，万俟镜在心里默默下定决心……

　　这边万俟驷到了万俟麟的住所，两个老男人喝着小酒互诉心声。

　　“这么多年，你就没看上一个娇娘？这辈子不想娶妻生子拥有家庭了？”

　　“不想，麻烦。还是孜然一身来去自由为好。”

　　“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至少也给族里的孩子们做个榜样啊……”

　　“少来！没了我族里吃什么？难道还回到天天吃鱼的日子？”

　　“做生意和成家不冲突，你这分明是逃避……算了，我也懒得管你。说说阿镜这两天什么情况？”

　　万俟驷心里微微一松，然后面上换了自己常挂的轻佻笑容。

　　“那傻孩子我让他去找分肢草了……让他去剑齿鲨的窝找。”

　　万俟麟瞬间不淡定了。

　　“你说什么？！你为什么让他去那种地方！”

　　万俟驷举起密封的酒壶用牙把封口的纸捅破，然后嘴对准瓶口一饮而尽。

　　“傻孩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分肢草老子也是真金白银从人类奸商那里买过来的，这小子想空手套白狼那是不可能的，让他明白万物皆有价……”

　　“别废话……你让他去那样危险的地方，万一出个三长两短怎么办？鲛人族所有臣民都是我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