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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与约定 (百玖)


其乐融融,皆大欢喜。

但特伦斯不太喜欢。
他曾有过欢欢喜喜数着日子等节日到来的时候,但后来就更乐意留守河外基地。再之后战事渐紧,日程被枪林弹雨与战火硝烟重重覆盖,回想起来,上一次在蒂诺过神降节,还是在军校的时候。

被阅兵仪式前的礼乐吵醒,特伦斯将自己裹在被子里,翻了个身,有点后悔昨晚没有关掉宿舍广播。军部宿舍的主控AI“麦哲伦”有个疑似忧郁症晚期的人格,正尽职尽责地进行实况转播,垂头丧气的语调令人怀疑下一秒就要发表败战宣言。
特伦斯不禁发起了呆,实在想不明白给这智能设定如此清奇的性格用意何在。
但最后他还是爬起来,赤着脚走到阳台前,拉开窗帘。

神降节的军部宿舍十分安静。昨日的雪下了一夜,楼下的小广场上,常青乔木与雕塑上都覆上了银白,浅淡的日色落在上头,透着点稀薄的暖意。
“咔哒”一声。
一只小小的无人机闷头闷脑地飞了过来,撞上落地窗,“啪”的掉在地上。
特伦斯略一挑眉,将窗门拉开一道缝隙,伸出一只胳膊无人机捞了进去。只见它啪嗒啪嗒地在手上一阵扑腾,吐出个礼物盒:“您的包裹,先生,请签收。”

将无人机放出去后,特伦斯关上窗,直接坐在地上拆盒子。
一条雪白的羊绒围巾,做工精良,价值不菲,标签上是帕琴尼中将的亲笔:“神降节快乐”。力透纸背,豪迈不羁,颇有当年在对特伦斯的弹劾报告上签“已阅”的气势。
特伦斯出了点神,然后挠挠脸,起身将围巾挂在衣帽架上,走进盥洗室。

麦哲伦开始用死气沉沉的音调唱帝国军歌,特伦斯叼着牙刷走出来,打开现场直播。
穿着礼服的军乐队齐声奏响《荣光永不泯灭》,踏着乐声走过中央广场的是空军仪仗,空军向来是帝国军部的门面,镜头中的每张脸都闪烁着年轻气盛的骄傲与锋芒。黑色镶金的制服以及绣着星空的短披风,长剑击星的旗帜,无一不让人想起这个帝国的繁荣与强大。
镜头扫过观礼台,他看到安德烈,正襟危坐,金发一丝不苟地束着,肩头将星闪闪发光。

特伦斯看了一会儿,等到空军仪仗走出广场,才转过身,慢悠悠地走到冰柜前。
冷藏室里放满了刚买不久的啤酒和预调酒,他将它们一罐罐拿出来,在最里头找到了一罐咖啡。这是在外出巡航前买的,将它扔到炉子上加热前看了一眼,刚过质保期两天。
还行,可以接受。
特伦斯无所谓地耸耸肩,将酒精饮料重新码回冰柜,从边上掏出一包膨化食品扔到桌上,趿拉着脚步去漱口洗脸。

直播中礼炮的轰鸣阵阵。
特伦斯往咖啡里倒了半包糖,耐心地搅拌着。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仿佛还在河外基地执勤。防线外围的炮火声终日不绝,信号不良的时候,广播中全是沙沙的杂音。边境没有所谓假日,但每到这一天,长官依旧会对部下的聚众酗酒和赌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没有战事,他总是在走廊同僚划拳打牌的大声喧哗中独自待在房间里发一天呆。
但在蒂诺,庆典会从天光微蒙时开始,一直持续到次日凌晨。阅兵、舞会、游园,蒂诺人不介意在外荒废掉一整天的时间。

喝完咖啡,拍掉手上的薯片碎,特伦斯又发了一会儿呆,爬起来换衣服。
衬衫、外套、手套、靴子,末了摘下那条羊绒围巾系上,去阳台拿伞。
冬天上午的空气里带着点寒雪的味道,顺着呼吸道凉到了大脑。特伦斯一下就清醒了。他眨眨眼,又眨眨眼,默默退出了阳台,“砰”地关上了窗门,用牙齿咬下手套扔到沙发上,盘腿坐下,顺便从桌底的地毯下摸出一只游戏手柄。

——

操纵角色将羊群赶回牧场,把乳制品摆上贩摊,特伦斯开始努力驱赶麦田里的地鼠。
安德烈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番场景——
他的好友,过去同僚,今后下属,与他并称“帝国双璧”的上校军团长,正叼着板巧克力,聚精会神地打地鼠,并且,丢盔弃甲,战况惨烈。
安德烈:…………

他脱下装饰沉重的礼服披风抛到沙发靠背上。走上前,伸手摘掉巧克力,换了块三明治塞进去。特伦斯手一抖,再次漏了只地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种了好半天的田地被席卷一空。
安德烈:妈的,太惨了,看不下去。
特伦斯露出些郁闷的神情,扔了手柄,抓着三明治咬了一口,伸手去拿啤酒。还没摸着,便被安德烈拿走,换上一罐牛奶。
“喝这个,”安德烈说,“长得高。”
特伦斯:“……安德烈。”
特伦斯:“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殴打上司?”

“别呀。”安德烈笑得尤其死皮赖脸,靠着桌脚伸了个懒腰,直接凑了上去,“我长得这么好,打坏了多可惜,是不是?”
特伦斯:“…………”
他面无表情地避开,拉开罐装牛奶的拉环,觉得自己的手真的有些痒。

但安德烈的胳膊已经勾了上来,新上任的空四师指挥官在庆功宴上喝过酒,如今笑眯眯的,散下来的金毛蹭在他的耳后:“好歹是神降节,你居然在宿舍里打了一天的牧场故事?”
还输得一败涂地。
“外面太冷了。”特伦斯推搡了一下,没能推开,只含糊地嘟哝道。
他过去就讨厌冬天,这几年更是怕冷得变本加厉。
安德烈刚想调侃两句,就听对方嘀嘀咕咕地抱怨:“北河防线也好,蒂诺也好,就没有暖和些的地方吗?”

“特伦斯。”安德烈说。
但他迟疑了一下,又说:“算了,没什么。”

特伦斯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好友一眼,他一面喝牛奶,一面伸直了腿用脚掌将游戏手柄一点一点挪到身旁,稍微坐正了一些,看起来一副还想再战一轮的架势。
……神降夜被地鼠通宵吊打,是什么可悲的情景喜剧吗?
安德烈直接按住他蠢蠢欲动的爪子,很有些无可奈何:“亲爱的,看在每次出去喝酒都是我买单的份上,你能别再想着那注定要被偷光地田地了吗——我的脸还是不错的吧?”
特伦斯笑出声来,他歪了下脑袋,挑挑眉:“那么,你是打算请我喝酒,还是和我比谁长得好看——要知道现在宿舍区可只剩下麦哲伦一个裁判。”

关于安德烈与特伦斯谁的颜值更高,全军部有一半的人得为此打一架。剩下的那一半人则会为了他俩谁的战斗力更高而打另一架。
“先生们,请不要让我做超出计算范围的事情。”人工智能唉声叹气地适时插话,“何况身为帝国军人,我不建议阁下过分注意外表——”
安德烈:“你闭嘴。”
他拿出一只盒子扔到桌上,有点没由来的挫败感:“请你喝酒。”

特伦斯扫了一眼那包装盒,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他在大多数情况下真的很好哄,酒、甜食、甚至智障游戏,都可以让他心情变好。
“啊,是这个!”他高高兴兴地说,爬起来去拿杯子,“我有几年没喝过这个了。”
安德烈托着腮,给了个和善的微笑:“提醒你一下,这位军团长,整条拉瓦赫行星带都被你炸了,初出茅庐,首战大捷,收到的弹劾和嘉赏一样多。”
然而始作俑者毫无自觉,对此役评价是“虽然海盗有点麻烦,但酒还不错”。于是当年,与他关系不错的几名同学同僚都收到了一瓶酒作神降节回礼,跨星域长途运输,路程漫漫,邮费都比酒价贵。而唯一被另眼相待的是安德烈,他收到了整整一箱,附带卡片:“神降节礼物,十二年份,每年自己拿一瓶。”
但特伦斯显然早就不记得了。他倒了半杯酒,微微摇晃着杯子,端详着因时间沉淀而呈现出琥珀色的蜂蜜酒,愉快地轻哼起来。

他好像很容易忘掉一些事,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见过的人。
但安德烈仍然记得那年他与特伦斯第一次回到修缮一新的主宅时,这位幼逢家变,又经历诸多战火硝烟与颠沛变故的上校军团长最后站在书房中,回过头来,轻描淡写地对安德烈道:“这挂钟该放在右边的。”
带着平静的、理所应当的浅笑,仿佛再寻常不过的闲聊。
——之后他鲜少再回到那里。

他还记得吗?
他已忘却了吗?
那些短暂的、无忧无虑的时光。
曾属于他的节日,属于他的欢颜,属于他的未来。
这繁荣帝国的主星所引以为傲的四季更迭,春日的繁花似锦,夏夜的星云低垂,秋天的长空红叶,以及冬季的纷扬暴雪,他也曾一一见过,而如今,他仍记得吗?

“特伦斯,”安德烈说,“总有一天——”
特伦斯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又像什么都不知道,轻轻与他碰了下杯,琥珀色的醇酒在杯中荡漾着。

“神降节快乐,安德烈。”





第3章 3、学院
“我有个问题。”安德烈说。
“从半个月前我就开始加班,为神降节阅兵、神降节授衔和神降节假期。”他掰着手指数,“但为什么神降节都过了,我还是没休假?”
“因为你长得比较帅?”威廉开玩笑地挑挑眉。
“忍忍吧,亲爱的雷格瑞少将,现在全国的军校生都想见你,青年才俊,战绩斐然,前途光明。”伊丽莎白揶同样揄地拉长了声音,“莘莘学子的眼中榜样,心中偶像,梦中情人。今年帝国军校的入学申请有超过一半的小朋友信誓旦旦‘想成为安德烈·冯·雷格瑞少将一样了不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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