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老板,你随我回乔府,我教中自有人可以治好你的病。不知你是否听过嫁衣神功?这原是出自我教中的一门神功,不管是多严重的伤势,都可以由神功大成者为之医治。”乔玄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慢慢说道。
青阳双眸紧闭,仿佛昏昏沉沉,听到嫁衣神功这几个字时,心中抽疼了一下,此时此刻,他已无力再做出更多的表示,脑海中渐渐混乱一团,迷迷糊糊地道:“你让我死了罢……玄冰……”
原以为此生再不与他重逢,谁知只过了三四年,就先被他夺走怀胎十月的孩子,又被他逼到绝境,如今引起他的疑心,便如影随形,此心原就因他而跳动,此后自然再也不得安宁,真不如一死罢了。
他忽觉喉间一阵腥甜涌上,顷刻间便晕了过去。
昏昏沉沉时,似乎觉得身边有很多人来去,甚至还能依稀听到烈烈的撒娇哭闹。他想叫烈烈的名字,却是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似乎有些什么重重地压在心口,让他喘不过气。
第九章
醒过来时,已是躺在乔府的客房里了。
窗子糊得极为严实,透出微白的光芒,想必是刚下过雪,也不知是早晨还是傍晚。他支撑着身体想下床,身边却一件厚衣裳也没有,身上只穿了一件中衣,被子却盖得极厚,炕上也烧得暖烘烘的。
才掀开被子,就觉得一阵冷风袭来,他忍不住咳嗽,赤脚慢慢移到门边,门已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寒风凛冽,进门的是一个丫鬟,方十七八岁年纪,手脚麻利地关了房门,便要搀扶他上床。
“薛老板要去哪里跟奴婢说一声便行,不要下床了。”
竟然是以前服侍过他的霓裳。当年才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现在已长大成人,仍然在乔府中,没有出嫁。
看着霓裳恭恭敬敬的神色,回想起自己换了身份相貌,他怔忡了一下。
“薛老板想吃什么?”
“不必客气,我不饿。”
“教主说了,你是贵客,一定要招呼周到,不可怠慢。”
经由霓裳提醒,他才发现自己并非是吃不下,虽然仍觉得身体无力,五脏六腑如同撕扯一般疼痛,但已能勉强下床行走。
天一教中自有医谷,医谷中亦有妙手回春的杏林高手,能让他的身子略微好转也不足为奇,但要想痊愈却是万万不能。
青阳原先嫁衣神功大成,救了一个濒死之人后,又服下剧毒的子母果,这门神功已废得七七八八,即使神教中再有其他人练嫁衣神功,也至少需要十年的时间。何况对方若是神功大成,又怎能去救一个无干紧要的酒坊老板。
或许乔玄冰已发现了一些疑点,所以才会让霓裳过来试探他,可是霓裳本人都像是不明就里。
和乔玄冰多年夫妻,他自然明白乔玄冰的意思,乔玄冰恐怕是有了疑心,但不能确定,因此才派了霓裳过来,看他是否会露出破绽,不管他对霓裳说了什么,到最后都会传到乔玄冰耳里,外面现在一定有人在偷听。
青阳顺从地让霓裳扶着他躺上了床,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什么也吃不下。姑娘,你先出去吧。”
“什么也不吃会伤了肠胃的,吃一盏燕窝粥好不好?”
青阳只得点了点头,看着霓裳出门。
现在下不了山,不能离开乔府,但他的确要养好身体,和玄冰的下一场对决才不至于一败涂地。
这几天燕青阳一直吃了睡,睡了吃,既没有要求和烈烈见面,也没有和霓裳多说话,大多数时候,都是霓裳絮絮叨叨地在说。
“薛老板,你心地很好,对下人也很和善,和我以前伺候的一个主人很像呢!”
没想到霓裳居然会忽然提起自己,青阳的指尖不由自主地轻颤一下,但霓裳并没有发现,她今天似乎特别高兴,“他姓燕,性格极为温柔,恐怕是天底下最俊的人物,他离开乔府四年,我还以为他已经……已经……没想到他还活着,明天就要回来了。”
“什么?”青阳原先只是低头看着手中的一碗参汤发呆,听到霓裳的话,吃惊地抬起头。
“是啊。前两天教中有人在江南看到有一个男子和燕公子长得一模一样,一问才知道果然是燕公子,听说他不慎从雪山上滚下来,得了失心之疾,以前的事全都忘了。也不知他还记得我没有。”霓裳叹了一口气,显得有些郁郁寡欢。
有一个人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燕青阳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是燕家独子,从来没听母亲说过有同胞兄弟。即使是同胞兄弟,又怎会这么巧,失去记忆?
难道这是有人想借此机会接近玄冰,加害于他?
以玄冰的谨慎,不可能只是一般的易容术,除非……除非是薛神医的刀圭之术!青阳忽然想到薛神医留下的那个石膏像,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衫。如果是这样,薛神医怕是遭到了不测……
青阳一手抓住了霓裳的手腕:“那人在哪?带我去看看他!”
霓裳吃了一惊:“薛老板也想看看燕公子么?燕公子要到明天才回到乔府呢。”
青阳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失态,愕然松开了手,勉强笑道:“我听你说那人如此……风采,忍不住想见上一见,姑娘莫怪。”
霓裳心性单纯,竟没有怀疑,又与他说了些乔府中的事。
这四年来乔府几乎没有变过,只是乔玄冰没再将烟花女子带回家里。天一教日渐发展壮大,与乔玄冰收心养性自然分不开。
青阳虽觉大惑不解,但没天真到认为乔玄冰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或许其中另有隐情罢了。毕竟乔玄冰当年对自己那种居高临下的轻鄙,绝不是伪装而成。
倒是老夫人的病拖了四年,最近得了烈烈在身边,朝夕相处,竟然渐渐好转起来。青阳虽然知道老太太不喜欢自己,但知道她病情好转,也为她欢喜。
过了两天,那个“燕公子”据说已经到了乔府,青阳虽然想去看他,但听说想看他的人排到了五天以后,像他这样的身份,想见那燕公子更不知要轮到何年何月。
好在青阳此时住在乔府,知道那燕公子如今住在暮雨阁,于是趁着霓裳不注意,自己慢慢走到暮雨阁去。
他在乔府中住了多天,乔玄冰一直没让人将御寒的衣物送来,想必是不想要他乱走,软禁于他。看得出乔玄冰对他不是没有防备。
身上单衣被寒风一吹,衣袂飘拂,登时显出如今身体的瘦弱形状。他开始时冷得发抖,到后来也已麻木,几乎完全没有感觉。
暮雨阁是乔府中的客房,正在乔玄冰住的朝云居旁。青阳虽有诸多猜测怀疑,但没见到那燕公子前,心中实是拿不定主意。
他正思索应当怎么应对那燕公子,蓦然看到回廊院子的花园里的一幕,让他惊得停住脚步,身子不由得微微一晃。
只见乔玄冰正与那“燕青阳”相对注目凝视,均是含笑不语,乔玄冰慢慢低下头来,在“燕青阳”唇上蜻蜓点水般地轻轻一吻,又抓着他的手,含情脉脉,柔声细语。
那“燕青阳”俊美难言,却是面容淡漠。
乔玄冰神情温柔无限,便如完全换了一个人,临走之前,竟然又将那“燕青阳”送回房中,这才离开。
青阳只觉得浑身冰冷,再也不似自己,一步步挨到了燕公子所住的客房外。他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一个声音回道:“进来。”这才慢慢走进门去。
方才离得远了,并没有看清燕公子相貌,如今看来,这位燕公子俊逸不凡,风仪翩翩,果然与自己当年的容貌一般无二,只是这位燕公子眉目之间有种独特的英气,自然与自己的低眉顺目大有不同。
“久仰燕公子大名,如雷贯耳,如今能与燕公子一见,真是三生有幸。”
那燕公子见有客来,合手抱拳一礼,俊目含笑,说道:“不知阁下是……”
“小人姓薛,乃是山野村民,在山下开了一个小酒坊。燕公子想必是不识得的。不过多年之前,小人与燕公子有过一面之缘,不知燕公子可曾记得?”
那燕公子显得十分闲适,微笑看他半晌才道:“原来是旧识,方才没有相迎,望祈恕罪。在下得了失心之疾,前事尽数忘却,真是对不住。”他倒了一杯茶,说道,“薛老板,寒舍无以为敬,请喝一杯热茶罢。”
燕青阳直视他的眼睛,轻轻说道:“燕公子,你以前并不喜欢喝浓茶,也不喜欢穿红色衣裳。”因为红色太刺眼,乔玄冰并不喜欢。
那燕公子轻轻咳嗽一声:“是么?人的习惯总会改变。对了,你似乎对以前的我很是了解。我将以前的事都忘啦,能不能和我说说?”
“其实我对燕公子也不是很熟。”青阳扯开了一抹笑纹,“不过燕公子以前很喜欢喝我酿的酒,特别是百花酿。”
“是么?我现在也极喜欢喝酒,哪天真要尝尝薛老板的手艺。”那“燕公子”微微一笑,当真姿容俊逸,令人心醉。
青阳再也忍不住,厉声道:“燕公子根本不喜欢喝酒。你不是燕青阳,究竟是谁!”
那人笑得极为无辜:“我得了失心之疾,自然是什么都由得你说了。”